其实,陆茗本想偷偷带着彭武真一道来吃。然而,彭武真这个武痴,似乎又跟了新师父学武去了,已经两三日未与陆茗见面,总是天不亮便出了唐宅,夜色深深时才从外面回来。前几日的一个清晨,陆茗见到彭武真一人在屋顶坐着发呆。她本想上屋顶跟他一起发呆,却发现自己没有那功夫——所谓的轻功之类罢。从前陆茗并没有察觉到自己与彭武真所修之术有那么大的区别,但看着一个人坐在屋顶上不知在想什么的彭武真,她突然体会到辅助类修士和武修间真的有厚障壁了。
彭武真以前总是一有时间便缠着陆茗说东说西,说他的武学,说他新拜的师父们,说他近日长进如何。这几天却一点也不说了。陆茗隐隐觉得,彭武真似乎在躲着自己;可她分明又觉得,彭武真很想走近自己。
一日夜里,彭武真在她的房门前徘徊了好久,不知是不是要跟她说些什么。一番踌躇后,他似乎又深吸一口气,从她门前离开了。陆茗当时正从唐祖荫屋里回来,远远地看到他在自己屋子的门前驻足,正想喊住他,却不料他先一步离开了。
他来了,她不在;她在时,他又躲着。五六天下来,两人竟没打一个照面。
先前在冼村时,彭武真在芳草谷中与她相互扶持,要说陆茗心中没有触动,那也是不可能的。自己初入江湖,又是如此危急时刻,她的力气几乎耗尽,对于溪谷里的状况又不甚了解。如果没有彭武真在一旁道破阵法的奥秘,又支撑着她坚持走下去,恐怕两人很难从溪谷中脱身,更别提后续还依靠冼元鲫提升了不少灵力。为帮陆茗捉冼元鲫,彭武真还不慎中了这食肉鱼的毒,若不是有《万嵊游记》指点,光陆茗一个人便更加束手无策。彭武真虽然与她相识于赶路途中,一开始出现又是个讨饼吃的馋小子,出场失了些绅士体面,但在后续一番相处下来竟还算不错,除了干起饭来确实如饕餮般“气吞山河”,其他方面还算是个不错的队友,二人小队的旅程竟也颇为融洽。
陆茗幼时,母亲与父亲虽恩爱,但也不少争吵。一个爱捣鼓香料,一个爱捣鼓饭菜。捣鼓香料的常将自己关在制香室中烟雾缭绕;捣鼓饭菜的总是围着围裙,在灶房里叮叮当当。二人固然相爱,却不愿各退一步,竟让小阿茗常落到无人照管的境地。阿茗年纪小时,曾经埋怨过母亲和父亲,为何不与旁人的父母那般对她寸步不离、多加照看;然而,当她体内的厨子基因觉醒后,她在鱼肉菜板间渐渐理解了母亲和父亲——人的青春时光本就不多,逐梦之欲望在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恐惧下更加强烈。当她年龄渐长,父母也逐渐找到了家庭与事业的平衡点,慢慢弥补了小陆茗心中的委屈。她虽然有时会抱憾于父母对自己的关爱有限,有时又为父母坚持自我的魅力所感染。长久以来,竟也养成了她同样自我的性格。
彭武真羞红的耳朵和脖子她不是没看见,他别扭的举止她似乎也明白,然而他们谁都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彭武真沉默是为什么她不清楚,陆茗之所以沉默,是觉得自己对他的情意似乎还只是亲密的朋友,她珍惜他的陪伴,但又惧怕他的自我——他的自我又何尝不是她的自我?两我必争,难以和谐收场。她惧怕他的自我,一如她惧怕如同母亲与父亲那般的处境发生在她和彭武真的身上。他们一个习武、一个修食,本就唱得不是一出戏,江湖友人的相处之道似乎是最佳方式。
陆茗一路上思绪翻飞。她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女,难免存了春心,心底暗涌缱绻的情意,随之而来的,还有许多难以纾解的烦闷。她一边思索,一边向赤峰面馆走去。
打断她思绪的,是赤峰面馆紧闭的大门。面馆的门上空空如也,并未写明未开张的缘由。在这家面馆里,陆茗遇到了唐祖荫——彼时她还是殷唐,唐祖荫正是因烦心婚约大事独自在此喝闷酒。唐祖荫是正宗箭修,射箭技术算得上是同龄人中的翘楚,她家境富裕,从小也不缺与男子的礼节交往,却依旧为男女之事烦忧。无论贫富,无论行业,在这个年纪,怕是都会遇到此类困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