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1章 无需去走(1 / 2)射天白鹿首页

夜正当中,琼哥儿纵身回到后门里,大日辉光照在他的脚边,他缩了缩脚,退回到楼院内,紧紧闭上这与空寂后院相接的后门,一时无言。

“白琼,把他送出去了?”

琼哥儿紧忙转身。

“管家爷!您怎么亲自来了?”

管家爷一身亮白袍子,垂顺而下,没有一丝褶皱,脸上肥肉耸动,轻声道:

“我若是不来,他今夜就真的要死了。”

“您怎么知道他会来山水家院?”

“我估计,其他院子里,应该也没人会搭理他。”

琼哥儿略微低下头。

这是一句有些残忍的话,温白麝不受待见的根本原因,不还是管家爷的偏心针对?

那沦落到今天的境地,莫不是管家爷有意为之?

“。。。管家爷,莫非,他带进来那个外人,也是您安排的?”

管家爷摇摇头道:“这一点,确实不是我,做这个安排的人,胆子有些太大了。”

琼哥儿反应过来,问道:“大老爷?”

管家爷道:“或许。”

琼哥儿追问:“那,为什么偏偏是温白麝?”

管家爷眯了眯眼,向琼哥儿走近了两步,站定在他的面前,肥大的身影把琼哥儿完全盖住,一股压迫感笼罩在他的心头。

“这与你没有关系。”

琼哥儿额头已经冒出细汗,可他还是咬着牙,问道:“可是,管家爷,您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温白麝很能干,很有天赋,您多给他一些机会,未必不能为您所用啊?”

“你搞错了一件事!”

管家爷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寒冷,莫测,琼哥儿兀地抬起头。

只见管家爷正偏过头,看向那扇屏风。

“我从来不想用他,我也不会用他。他会走出怎么一条路,那是他的问题,而且我相信他能走出自己的路来。”

琼哥儿睁大了眼睛。

管家爷没继续延伸下去,转身走向屏风后面的厅内,从墙边拉出一副桌椅,琼哥儿紧忙跟上,两人坐于其中,管家爷平静问道:

“白琼,我之前让你练得字,你练的如何了?”

琼哥儿点头:“十有八九。”

管家爷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平铺在琼哥儿面前,缓缓道:

“照着写,用那个字体,不满意就撕了重写,写到你觉得完美为止,不过必须在明天一天内写出来。”

琼哥儿恭敬接过信纸,趁着窗外夜光,扫了一眼。

然后他长大了嘴。

猛然再抬起头时,只剩夜光如注,一颗颗灰尘飘在夜光中,管家爷已经不见踪迹。

。。。

夜光很美,却与日光完全不同。白日里,光芒是温暖的,是传来温度的,但是夜中,光芒却在带走温度。

而这两道光,都来自大日。

或许有些独断,但在古往今来无数人眼中,大日就是天上唯一的光。

无论是白昼,亦或是黑夜,它都恒定地挂在西方天上,不动摇一丝一毫。

自古以来的传说中,都说上面住着造世的神仙。大手一捏就是一座山,两手一推就是一片海,手掌翻覆间,这片水草丰美的大陆,就被祂创造了出来。

无数的道人修士,都以大日为尊,写出无数有关于大日的经文,这些经文经由新朝大明院的普及后,每天晚上的诵经拜日环节,也融入大部分家庭的生活习惯中。

可是,在温白麝的眼中,没有这种自古以来,他也没有拜日的习惯。

因为,就在他的眼中,在与大日正对着的东方天边,

明明还有一颗孤单的光点。

白天暗淡难见,夜里孑然独立。

忽闪忽闪如同呼吸,时明时暗亦似心跳。

从他开始记事起,那颗光点,就映在他的眼中,经久不变。

这是唯一一个,他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的秘密,包括琼哥儿。

每一个难以入眠的深夜,他都在厨院的草堆中,仰躺着看向那颗星星,思念着未曾见过的母亲。

可今天,那颗星星变了模样。

它不再闪烁,而是稳定地发出醒目的金光。

金光落在温白麝的眼底,他看的出神。

如同一尊雕像,虔诚地跪在山水家院门前,仰着头朝向东方天边,凝望着那颗孤星。

今夜的星光柔和而稳定,如同黑色河流深处的摆渡人,提着一盏孤灯,照亮了他心头的迷雾,冲淡了心底的丝丝不甘。

望着星辰,他静静地自言自语道:

“我记得,它本来的颜色,应该更白一点吧?为啥今晚染成金的了?”

“可恨的琼鬼啊,看都不让我看一眼那水潭里。”

“不过就这院子里的布置,不会老祖不在院中吧?那他会去哪?”

“那幅屏风,应该也和星星的变化有关,哦,还是说是我的眼睛变了?”

想到此处,他有些激动地掏出怀里的食谱,把它遮在身下,屏蔽掉大日的光芒后,开始缓缓地阅读起来。

“臭豆腐,有三四个地方做的漂亮,我比较喜欢湖北那边,要挑选上好的。。。”

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落在他的眼中,不受一点黑夜的影响。

温白麝痴痴笑出声。

他没有再思考其他更复杂的问题,比如为什么琼哥儿知道他今晚会来,比如为什么管家爷要区别对他,比如为什么那幅屏风正好被他看见。

这一类问题,他还在院中时就思考了很久,只是真的没有答案,或者,他不想知道答案。

此刻,他只是跪在门前,一遍遍地读着食谱,从第一页一路读到最后一页,然后重头再来一遍。

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他的朋友,每一个插图就好像一个活生生的宠物。

从夜的正中,读到了天色将明,读到了麻衣醒来。

当第一个麻衣来到山水家院门前做早操时,他看见温白麝跪着,身体不住地发抖,可还是顽强地捧着书,用苍白的嘴唇嗡鸣着上面的字眼。

而他身上的单薄麻衣,早已被露水打透。

可这位做早操的麻衣,并没有多说一句。

数不清多少麻衣,前来做早操时,都不约而同地做出这般反应。

因为跪在门前的是温白麝。

过了辰时,大日温暖的金光,正要照射在整个温府时,厚重的云层又适时地掩住,不让大日看见温府的种种。

就仿佛天地同力,对付起温白麝一般。

他仍然颤抖着嘴,念着手里的食谱。

辰时过去,然后午时也过去,再然后,又到了深夜,这一次,连夜光都不再明亮,厚重的雨云压在深夜的天上,哪怕是那颗孤星,也不再能看得清楚。

温白麝念不动了。

他还跪得动。

非是他想不到什么别的方法活命,也不是想通过自残来证明什么。

早在院中时,他就想明白了一件事,他不会死。无论是针对他,让他门前扫血,还是这次他潜入山水家院,管家爷和琼哥儿都知道,甚至可能都在他们的计划中,这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来使用他自己。

那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如果你们对我有什么要求,说便是。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这并不是那些故事里的世道不公,而是一种更压抑的,直指他的内心的恶毒针对。

所以,他比先前的任何时候,都更想见到老祖。

这个至少还代表着温府内公道的人。

而在他这个世界观小的可怜的麻衣眼中,想要让老祖亲自开口,只有这一个法子。

他相信老祖知道外面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