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苻隐葳稍稍倾身，“那我问问别的——那些书，艾瑞图萨的师生看得，班·阿德的师生看得，加起来能看得的人没有几百也有上千。那么多人看得，凭什么我看不得？”

蒂莎娅冷冷道：“他们不过是一群三脚猫术士，天资有限，给他们看再多，他们也成不了气候。你不一样，按你的天资，按你的野心，给你看了，你就会成为整个大陆的祸害。”

“我就奇了怪了，”苻隐葳心平气和，“野心，每个术士都必须要有的。没有野心的人怎么和混沌能量打交道？那这野心，别的术士有得，偏我有不得？您一向心地善良，对待学生一视同仁，为何偏偏如此厌恶我，防我甚于防川？”

蒂莎娅紧绷的神情一瞬间有些空白：“……你说什么？你觉得……我厌恶你？”

苻隐葳颔首：“这再明显不过。小时候，您为了不让我在艾瑞图萨继续学习，极力推动泰莫利亚王室把我接走；后来我长大一些，您三令五申不准其他术士给我传授太多知识。很多次我明明都快要打通术士兄弟会的关节了，您就会在关键时刻横插一脚，阻止我求学。除了厌恶，我想不到别的可能。其他一些术士，无恶不作许多年，也没见您如此围追堵截。”

星龙轻轻拍她的后背：“别难过。”

苻隐葳瞥了他一眼。

他哪只眼睛看见自己难过了？

蒂莎娅长叹一口气：“你错了……我一点儿也不厌恶你。相反，我非常、非常喜爱你。”

苻隐葳的不信任直接摆在了脸上。

喜爱？喜爱会干出那些事？

“正是因为我喜爱你，所以我才意识到你的可怖，”蒂莎娅捏紧手指，“你明明不该是讨人喜欢的，但人人都喜爱你……这正是可怖之处。你生来高贵，却总觉得其他人和你是一样的，所有人都是人……正因如此，即使你性情冷淡、尖锐，聪敏直率得近乎刻薄，人们在害怕你的同时……也喜爱你。但这样是错误的……极大的错误，你会扰乱整个世界的秩序……”

苻隐葳无动于衷：“您有点语无伦次，我听不懂。”

“你必须懂。你是泰莫利亚的公主，现在更是秋分公国的主人。你要明白，很多人，那些平民、奴隶，他们是牲畜、是苦力，是国王和贵族的财产和生产资料……唯独不是人，而你，你竟然把他们当人，和你一样的人。”

苻隐葳扬眉：“实际上，我才不是人的那个，我是精灵。”

“不管你的种族是什么，你都是‘人’，只有国王和贵族才能称为‘人’。你生来高贵，应该高高在上，而不是平等对待那些泥里打滚的平民和奴隶，”蒂莎娅胸膛起伏，“你小时候……两三岁的时候，居然叫艾瑞图萨里面那些打扫做饭的仆人叔叔阿姨，有时候你居然会对他们说‘请’和‘谢谢’……你是泰莫利亚皇室血脉，即使那时候还不是公主，你也是实打实的贵族。你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么高贵，每天自甘下贱，把自己和平民奴隶混为一谈。”

苻隐葳无语：“所以你拒绝教我更多魔法，是因为我叫那些仆人叔叔阿姨、对他们说‘请’和‘谢谢’？”

救命啊，叫园丁和保姆叔叔阿姨到底有什么不可以?

“是，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有一种可怕的野心。而且你的野心，和其他术士的野心不一样，”蒂莎娅瞪着苻隐葳，“其他人只是想变强、变富有、受到国王和贵族的青睐，而你……你想让每个人、让国王贵族和平民，变成一样的人，不分贵贱。你在毁灭这个世界的尊卑秩序，你会让北方王国乱套。”

“乱套？乱什么套？法尔嘉叛乱时也没见您出来阻止。”

“不一样，法尔嘉叛乱，是为了王位，为了复仇，为了争权夺利，为了荣华富贵，”蒂莎娅用力闭了闭眼，“而你，你和你的狮鹫党，是要推翻所有国王和贵族……从你九岁时杀了人，我就知道你走向了错误的路。”

“您又知道是错误的路了？那时候我正当防卫，并不觉得自己杀了那些人有什么不对。”

“你还是不明白……那几个刁民，你杀了也就杀了，这本身没什么，确实没什么不对，”蒂莎娅沉重道，“可是你瞧，你直到现在，依旧认为，如果不是出于正当防卫，那么杀人就是不对的——这才是你错误的地方。你是泰莫利亚的公主，你随手杀几个平民，还需要出于正当防卫？你的想法、做法，破坏了整个北方王国的秩序和稳定。”

苻隐葳：“啊？您说的是通用语吗？”

“当时你做了一件不可原谅的事情——你在杀人之前，向那些平民扔白手套，以贵族的决斗礼仪邀请他们，”蒂莎娅呼吸急促，“你居然把他们所有人，当做贵族对待，给予他们最有尊严的死法……你有没有想过，你是泰莫利亚的公主，你此举，是把北方王国所有贵族的尊严踩在了脚下。”

苻隐葳甚至连愤怒都升不起来，她只感到荒谬，尽管来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她还是无法被同化，更别提完全理解本地人的思路了。

“您今天一席话真是让我开了眼了。在我心目中，您一直是善良的代名词，您收留那些可怜、畸形的女孩儿，耐心教导；时常施舍乞丐、接济平民；隔三差五清扫威伦的怪物，救助村民。我没想过您会对那些您时常帮助的底层人民抱有如此深重的恶意。”

“恶意？我当然没有恶意，正是因为我对那些人抱有善意，我才不能放任你胡闹，”蒂莎娅指了指窗外，“平民服侍贵族、给贵族上供、服役，以此换取贵族的保护和酬劳，几百年来都是如此……可是自你以后，平民就不会甘心当平民，他们会一直想要反叛，想要砍下贵族的头颅……就像你在崔托格做的那样。你在挑起天下大乱，那些平民会因为你，不断反叛、被镇压，然后……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