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然在下,然而天色已经昏暗了。
长衣当风,发丝如缕,负手站在灵鹫山最高顶上看过去,上呼者苍,下俯者莽。天地之间,风雨如啸,仿佛万物皆空,只剩下他孑然一身。
他在山巅想起了一个人的眉眼……可惜,人已不在身边。
夜色如同墨一般泼洒下来,重峦层林尽染,他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白绫裹着的剑,眉间陡然不知闪过什么样的表情——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山径上空空的足音。
祭司抬起头来,看了看乌云密布的苍穹——虽然遮挡住了视线,然而俯仰天地间的他、依旧能看见天穹背后的星斗。
“正好二更——萧楼主来得真准时。”微微笑着,收回仰望苍穹的视线,笑了一笑,临风回首,看着石径上拾级而上的白衣人,迦若蓦然闪电般回身,剑光如同匹练般划出。
打着乌竹伞从山下独自上来的白衣公子一直在微微咳嗽,声音回响在空山,然而,那样病弱的人对着猝及不妨的袭击,反应依旧快得惊人——在剑光流出的刹那,他已经点足掠起,擦着剑尖向外飘出,身形飘忽诡异不可言表。
“好!”迦若深色的眼里闪动针尖般的冷芒,手中剑却是接二连三刺出,剑尖上吞吐出奇异的淡蓝色光芒,萧忆情手腕一转,将伞横挡在前——嚓的一声轻响,二十四骨的乌竹伞片片碎裂。听雪楼主眼神也是冷肃的,手指一动探入袖内,然而看见从白绫包裹中破空而出的剑光,脸色却是一变。
“你敢拔刀,她就死!”看到了对方的动作,白衣司忽然间冷笑起来,厉叱,手中的血薇剑凌厉不容情,招招夺命,“血薇在我手里——她在我手里!我设了禁忌之咒,夕影刀出鞘,她就会死!”
两句话之间,萧忆情已经接连被逼得退开三丈,血薇剑连续三次划破他的衣衫,逼得他不停步的沿着石径后退。他的眼里已经凝聚了杀气——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能够逼着听雪楼主这样连退十步!
然而,再一次擦着剑锋退开时,看到眼前那把熟悉的剑,他的手反而松开了袖中的刀。
血薇……血薇,在迦若手里。
禁忌之咒?他不能拔刀……只能退,不能拔刀!
“告诉你,昨日,是冥儿自己不肯下山回听雪楼去——”一轮快如疾风闪电的抢攻,手持血薇剑的祭司眼神冷漠讥诮,剑上萦绕着他召唤而来的恶灵,发出诡异如哭的声音,带着淡淡的蓝光,斩向眼前空手不住倒退的听雪楼主人,“她不肯……今天,我已解开她穴道让她自己走动——但是她知道我要来这儿杀你、却不肯来这里……”
“嗤”,一声轻响,心神微微一乱,萧忆情行云流水一般的身形一滞,血薇剑终于在他左臂上划出一道伤,血染红了白衣。
剑上缠绕着的恶灵闻见血腥味,陡然激动,发出嘶喊,蓝光更盛。“对于冥儿来说,青岚更加重要——那是无可取代的……”控制着血薇,操纵着恶灵,迦若额环下的眼睛是冰冷的,手上丝毫不缓,疾刺萧忆情左颈,“你遇见她晚了七年……那已经太晚了。如果你在她十三岁的时候遇见她就好了……”
“铮。”忽然间,一直只退不进的听雪楼主忽然出手,虽然没有拔刀,却蓦的出指弹向剑身。刺向颈中的血薇陡然震了一下,反弹开来。剑身上萦绕的怨灵被指风所激,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喊,有几缕已经飞散消弭。
“放了她!”直退了十丈,萧忆情冷冷斥问,声音里有按捺不住的激动,让他微微咳嗽起来,“咳咳!你、你待如何才能放了她?!”
说话之间,血薇剑又已经连接刺到,心烦意乱之下,恶灵们凌厉的反噬逼得他血气翻涌,然而,他的手在袖中握住了刀柄,却依旧没有拔出来——
你敢拔刀,她就死!
从来没有哪一句话,能对于听雪楼的主人形成那样大的压力和禁锢,手心渗出了微微的冷汗,然而,夕影刀就在手中,血薇剑招招逼人夺命,他却始终不能拔刀一寸。
又是退出三丈,只退不还手之下,萧忆情已经连遇险境。
“唰”的一声响,剑风擦着他的脸过去,在苍白的颊上划出一道血口,血流覆面。
然而,手紧了紧,手心刀柄已经温热,他依然不曾拔刀。
“她甚至不想回听雪楼——只是为了一个要腐烂的头颅而已!即便是那样,你还是不拔刀?”眼里微微透露出异样,看着左支右绌的对方,迦若忽然冷叱:“你真不拔刀?你不要命了?——要知道人命可没有什么能够交换的!”
“咳咳……自然是。”凛冽的剑风中,勉强压下的病症突然猛烈发作,萧忆情脸色苍白,咳的说话都断续,足尖连点,避开剑芒,然而听雪楼主的话却是一字一句不容置疑,“所以……就算我决定在此送命,也不是为了交换什么!”
“说得好!我总算听到了一个理由。”迦若蓦然微笑起来,收剑,下垂指地,陡然间眼睛里带着敬意,对着眼前的听雪楼主微微一躬身,“不愧是听雪楼主……请原谅我方才的冒昧。”
剧烈的咳嗽中,萧忆情也是微微弯下了腰去,然而,他眼里的惊诧还是流露了出来,反而更加用力的握紧了袖中的夕影刀:“咳咳……理由?什么理由?”
“你们被称为人中龙凤的理由。”迦若额环下的眼里,陡然掠过说不出的复杂神色,似是悲凉,又似欢欣,带着这种悲欣交集的神色,祭司莫名叹了一口气,抬手扶着额心上那已经空了的额环,“这也是……我给自己的理由。”
顿了顿,仿佛忽然间杀气完全不见,拜月教大祭司收剑归鞘,忽然间长袖卷起,将血薇远远送向听雪楼主手边。萧忆情咳嗽方定,下意识伸手接住,“铮”的一声入手扣紧,他低头看着这把阿靖随身不离的佩剑,眉间神色忧心重重。“没有什么禁忌之咒——我信口说的。”迦若看见他眉间的忧色,温和地出言分解,“我怎么会对冥儿施用术法……她现在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所以来不了这里——萧楼主,老实说,今晚我约你来这里不是为了你死我活对决,相反,而是……”
他顿了顿,仿佛思考了一下,终于凝重的一字一字道:“我要求你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