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宽阔的青石铺就而成帝都官道之上,一面白无须身着宫装的老太监正吃力的拉着一架华丽的马车。
马车之上是一具雕龙画凤,镶满了珠宝玉石的华丽棺椁。
棺椁之内躺着的正是这个帝国曾经的主人,刚刚驾崩了的川国皇帝。
拉车的老太监自然是他一直以来最为信任的太监首领阿福。
而马车所去的方向正是皇陵所在。
一代帝王,终究也逃不过人走茶凉,身后事竟然如此潦草。
竟然连一个送行的人都没有。
若不是这老太监阿福,他怕是尸身腐烂成泥,都没人替他收敛遗骸。
权利这两个字真的太具有魔力了。
连人最基本的情感都能被其所蒙蔽。
马车行过,一路吱呀作响,在这坚硬的官道之上留下了深深的车辙印迹。
说是马车,却没有马匹,全靠那老太监一步一个脚印,奋力的拉着前进。
多亏了帝都繁华,一路过来都铺有宽大的青石地板,不会让马车陷于淤泥之中,外加地势平坦,没有多少山脉起伏,人力拉车倒也不会多费什么力气。
但即便这样,如此沉重的马车,即便是数十个人一起拉,还是会让人举步维艰的。
而这老太监却是一个人便将这沉重的马车从皇宫之中拉了过来,虽说步履艰难,一路坎坷,但也在稳定前行,从未停歇。
皇宫至皇陵路途遥远,如此沉重的棺椁,即便是马匹拉车,也得歇上几歇。
老太监阿福虽然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却依旧是咬牙发力,迈步前行。
细看之下,可以看出他的嘴角已经流出了丝丝血迹。
那是口腔之中的血肉不堪重负,崩裂而出。
此时又是正午,炙热的阳光辉映在他褶皱横生的脸上,豆珠般大小的汗水不停的滴落在他黑色的宫装服侍上,洇湿了一片又一片。
在川国以黑色为尊,除皇室之外无人敢穿黑色服饰,除非皇权特许。
由此可见,老皇帝对这老太监是有多么的信任。
刺眼的光芒让他有些眩晕,脱水的感觉瞬间入侵了他的大脑。
他坚强的意志力依旧在顽强的抗争。
无论如何,自己从小到大的挚友这最后一程,他一定要送。
他不送,就真的没人送了。
他无论如何,也不忍心看着看着自己的挚友抛尸荒野。
这无关君臣本分,只是一个谈了一辈子知心话的暮年老友应该做的情分。
“老朋友啊!”
他又想起了以前的点点滴滴,这次他没有称呼陛下了,而是直接称呼老朋友,或许到了此刻,他们才算是纯粹意义上真正的朋友了吧!
“你那两个儿子也太不像话了。”他一边咬牙坚持,一边絮絮叨叨。
“你是不知道啊!你这还尸骨未寒,他们就开始起兵夺权了。”
“好歹也把你先下葬了,在大打出手,不行么。”
“老朋友啊!你说做皇帝真的有那么好么。”
“怎么就可以让人罔顾亲情,无视孝道呢?”
眩晕感越来越盛,老太监的双眼已经开始迷离,眼前的道路已经开始东歪西扭。
他的脚步已经开始踉跄,他瘦削的身体也开始摇晃,好似下一秒他就要栽倒在地,长睡不起了一般。
“老朋友啊!”
他停下了脚步,迷离的眼眸之中,不甘和遗憾交织而出。
“看来不能把你送到尽头了。”
“唉!”
抬眼看去,灼人的骄阳依旧灼热,湛蓝的天空一望无云。
那火红色的巨球高悬于空荡荡的天上,无情的焚毁着大地上一切敢于挑战它的权威的生物。
“老朋友啊!”
老太监幽幽一叹,“看来我们很快就能重逢了。”
老太监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太阳的余威让他体内仅存的水分开始沸腾。
脸上豆大的汗水瞬间消失。
一股寒冷彻骨的凉意直冲颅顶。
“砰。”
他仰面摔在了青石板上,砸出了厚重的声响。
“老朋友啊!”他用力最后的力气,低声呢喃,“等我。”
意识模糊间,他好像看见了一群拿着制式横刀的乞丐向他走来。
这群乞丐里还有三个四五岁的小屁孩。
造孽啊!这么小就成为了乞丐。
他在心里默默的哀叹,若不是太子与秦王的帝位之争,这三个孩子也不会是如今这个模样吧!
他们或许会在学堂读书,或许会在地里劳作,也或许会顽劣不堪,四处惹事。
但总归会有个家,总归不会是个乞丐。
下意识的同情外加精神上的极度疲累,让他主动忽略了一群乞丐怎么会握有军中特有的制式横刀。
“快。”
白及见他情况不妙,当即吩咐道,“快拿水来。”
清水入喉,燥热渐去。
老太监阿福幽幽醒转。
浑浊的眸子渐渐变得清明。
白及那稚嫩的面庞率先映入了他的眼帘。
他盯着白及仔细打量了许久,总觉得这娃娃在哪里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
“福爷爷,是我啊!”
“白及。”
白及看见了他眼里的迷茫,又想到了自己如今这个爹妈都不一定能认出的邋遢模样,急忙伸出小手,拨开了挡在脸上那乱脏脏的头发,露出自己那灰头土脸的可爱脸蛋儿。
“你。。。”
老太监阿福不敢置信的再次打量起白及,用不太确定的语气小心询问,“您是秦王世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