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的经验,难道猜不出来吗?”
宋敬予扯了下嘴角,那笑里隐约添了几分苦涩:“如果这当中的每一环都按我所知道的运行,你们是绝对不会知道这条线索的。不过既然你们找到了,一定是有一环脱离的我的预料。”
罗述沉思片刻,最后决定把原委告诉他。
“我们一直在监控胡得幸的通讯设备,”她说,“今天白天的时候,监测到他的手机上收到一条消息,上面有三点内容,一个是一串0和1组成的数字,一个是‘迷宫教堂’,一个是‘集会’。数字是二进制,转化成十进制就是今天的日期和时间,唯一难住我们的是‘迷宫教堂’,但只要摸清了你们兄弟两人的底,想要筛选出具体地点并非没有可能。”
听完她的解释,宋敬予哑然失笑,他笑起来没有声音,只是咧着嘴,把眼睛挤得眯起来,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听了什么笑话。
罗述和晏筝被他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
“现在可以回答上一个问题了吧。”
宋敬予收起了笑脸,目光也渐渐冷下来:“他恨我。”
“只是因为当年飞机坠毁时,你的一时失手,害得他聋了一只耳朵?”罗述问道。
“很夸张吗。”宋敬予看着她,甚至不为她猜出了二十多年前只有他和宋羡己两个人知道的细节而感到震惊,“我们这种人,天生就不会有什么正向的情感,但要恨上什么人,那可真能做到让他一辈子不好过。”
“或许还有别的原因。”罗述张了张嘴,“只是不清楚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宋敬予没有移动视线,也没有出声说话。
“1996年12月10号,空山福利院收养了宋羡己,义工发现他时,他晕倒在门口的雪地里,满身都是伤还发了高烧,但凡迟上几个小时,命都可能保不住。而在此之前一个月,他还生活在宋家,不愁吃穿,宋家夫妇对他也很好,他为什么要放弃那些跑出来遭这样的罪?而他在差点活不成的时候,你作为他的哥哥,又在什么地方?”罗述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宋敬予,这些事你知不知道?你在奉窑会待的那两年里,冒着被瞿硕发现的风险,也要时不时跑去看一看自己的弟弟,他离开宋家是因为你让他离开,但后来你却和他单方面断联,他找不到你,也不知道怎么做,就算智商再高,一个九岁的孩子也难以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去。宋敬予,决心抛弃他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宋敬予仰起头,拉长了声音,好像真的在静下心来思考这个问题,半晌,他才道,“大概,和宋羡己今晚的想法差不多吧。”
罗述的脸色沉下来:“你什么意思?”
“我那时确实没安好心。”宋敬予垂目看着自己的手,手心上还有从前握枪留下的茧子,“我知道九岁的年纪想独自在社会上活下去很难,我就是想让他自生自灭。那时候我年纪也不大,他于我而言就是个累赘,好不容易摆脱了奉窑会,如果还和他保持联系,我原本的身份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没有了他,这世界上就没人知道我是宋敬予。我用坠机的内情吊着他听我的话,所以我让他离开宋家他就离开了,最后一次见面我告诉他要换个身份生活,后来他进了空山福利院,也成功换了身份。之后整整十年我们没有联系,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活了下来。”
罗述听到晏筝倒吸了一口凉气,也同样震惊于那个时候,年仅十四岁的宋敬予城府之深。
但若不是如此,他当年也不可能在奉窑会那种人吃人的地方活下来。
“这个局从一开始就是你布下的。”罗述开口道,“你从那时起就算好了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是吗?”
“当然不是。”宋敬予冷不丁笑了一下,“我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我那时只想着,活下去,不要让那些人知道我的身份,直到我的能力足够强大,我才能做我想做的事。”
罗述追问道:“你想做什么事?”
“复仇,”宋敬予抬起眼睛,“还有杀人。”
罗述怔了一下,而后听到他继续说:“他人的死亡对我来说就像是一种享受。你们以为我为什么会选择做警察,有一个原因就是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命案现场。你应该不知道克制欲望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想把路上看见的流浪猫扔进河里,想把班上的同学从楼上推下去,但是我知道我不能那样做,不然会把我的家和生活搞得一团糟,于是一直到飞机坠落的那一刻,我都在压抑自己。”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哑,少顷又吐出四个字:“太痛苦了。”
“宋羡己控制的那个组织也是你建立起来的?”罗述的心情愈加复杂。
“不,这是他自己的想法。”宋敬予说,“奉窑会确实给了我一点灵感,让我也想成立那样一个组织,但是时代不同,找到那样一群亡命徒不容易,后来宋羡己突然说,他想造一个神。”
造一个神,就需要信徒,而只要世间有苦痛所在,就永远不缺信徒。
“你只要给他们尝到一点甜头,他们就愿意跟在身后。他找到一个很好的方法,总有那么一部分人,希望另一部分人去死,他就去满足他们的愿望,同时也满足自己的杀欲,一举两得。”宋敬予讲述得不痛不痒,没有一点情绪波动,“后来我们的目标才逐渐明晰起来,既然养出这么一批人,不如把他们散出去,一群人可比一个人杀的人多。”
罗述想,她对人类的阴暗面了解得还是不够多,听完宋敬予的讲述,只觉得脊背发凉。
她张了下嘴,想说什么,耳麦里忽然传出声音。
“罗队,查出来了,涅墨西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复仇女神,虽然受人尊敬,但她也曾给凡人带去很多伤痛。涅墨西斯认为不应有人占有过多的好运,因此她常去诅咒那些有福的人。”
罗述沉默了一会儿,把进审讯室前邹朝飞交给她的那枚领带夹拿出来,放到桌子上,看向宋敬予:“这个东西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吧。”
宋敬予的眼睛微不可察地睁大了些。
“这是从你身上摘下来的领带夹,它的后面刻着一行字0908涅墨西斯,这个格式我想我们都不陌生。”罗述道,“九月八号是颜晓染的死亡时间——是你杀死了她。”
宋敬予没有立即回答,罗述就凝瞩不转地盯着他的眼睛,不知是不是盯得太久的缘故,她感觉那双眼睛里好像平添了一点悲伤,但并不浓烈,一晃神就过去了。
“是。”良久,宋敬予出声道。
罗述的指尖颤了一下,她看过颜晓染的尸检报告,最后胃部被安眠药里的化学成分腐蚀得不堪入目,让人简直无法想象,她临死前经历了多么痛苦的几十分钟。
“那涅墨西斯,”她看着宋敬予,“又是指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