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过后,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衍衡心里的乌云却多了一层又一层。
一则,是母皇确认过,云纹卷轴世代相传,未曾出现过上载符文消失的情况,那么她猜测,或者有人用消除术抹去符文痕迹,或者是云纹卷轴记载的符文是一次性的,一旦被使用就会消失。
二来,无论从创世神语录,还是自历届仪式来看,仪式以祭司的生命为代价,以桃源之树选中的人为中间参与者,尽管此次一反常态地一次选中三人,但大体规律毕竟如此。
三则,回顾过往仪式情况,要说有与第二点相矛盾之处,也确实有之。正如她一直以来反对保守派的理由,桃源仪式时令时不灵,严格来说,只在第二次仪式结束时,桃源骤然稳定下来,一切灾难瞬时立消。可以说,只有第二次,和第四次——也就是这一次仪式,称得上成功。第二次仪式选中的,是祭司一脉的小女儿,这一次,是衍衡,未央还有仲安。
四则,联系第一点,加之已经确认过——云纹卷轴必然是有人施展着置换术悄无声息地接近。然而,置换术的符文只有王族、祭司、北方剑岭仲安一族的血脉可以理解并使用,王族仅剩衍衡,母皇,刚刚衍衡前往主殿,“衡儿,你已经长大了,我们相信你,你负责的事父母不会再插手了。”母皇如此说着,强调他们未曾进入过内库。一来他们不会在此事上欺瞒我,二来客观上他们也没有动机——云纹卷轴以前一直在他们控制下,又何必等到现在?
祭司与仲安,同时与云纹卷轴符文失窃与仪式异常有关,衍衡必然要去向这二人打探一二了。
衍衡来到学宫时,祭司已经在讲坛前传道解惑了。
按理来说,桃源的后生们并不由祭司专门授课,更别说祭司才刚刚结束仪式休整一天。
毕竟是祭司大人亲自讲授桃源历史与符文仪式,讲会选在露天的大讲堂,却还坐不下,座位的缝隙处、讲坛下的通道,都密密麻麻塞满了席地而坐的学生们。
有学生看见衍衡在门口,眼见就要惊呼出声,衍衡赶忙冲她挥挥手,食指搭在嘴唇上,一边放下面纱。
所幸祭司并没有注意到衍衡的存在,在潮湿溽热的环境里,他好像遗世独立,不染纤尘,只有额头略微有些亮晶晶的,泛着些许薄汗,脸颊泛着一层桃花般的绯红,吹过讲堂的稀薄空气似乎格外眷顾他,尽管台下的学生闪着风吐着舌头渴望着,这些风还是留恋地拂过他的脸庞,他的发带,留下许多清凉。他低头凝视手中的符纸时,有些冷漠审视的味道,但在听到讲坛下的学生们不停叫喊着,希望看看他构建仪式结界的符文时,他又有些无可奈何的,一抹温柔无奈的神色化开了眼底的冰霜。
他一挥袖,符纸浮空,在空中写下“非同我者此地禁入”,当最后一笔落下,金光闪闪、笔锋相连的八个符文文字便像有了生命,兀自融入符文纸上,再一阵光芒闪过,衍衡突然眼前一黑,再一亮,便只有她和祭司面对面站在讲坛上。
他冲衍衡眨眨眼,她环顾四周,结界如同水波般流淌在我们周围,时不时有一个金色的符文字闪过。
原来祭司已经发现她了。
再一眨眼,衍衡又回到门边。台下的学生群中爆发一阵阵“哇噻”的惊叹。
符文字,是种只能通过神血觉醒习得的文字,具体的术法,又只有小部分的神血极为浓郁之人可以掌握。
台下百名学生,能看懂符文文字的恐怕一只手就数的过来,他们纵然从这场结界术施展中获益良多,多数恐怕还是无异于看了一场戏法表演。
“世界乍逢浩劫,创世神以己救世,并通过残余的神力,设立屏障,隔开外世界与一片特殊土地,将无数不稳定的因素——动荡的河水、震荡的山脉……所有造成混乱灾祸的因子,全部迁移到这片土地上,并派自己的子民镇守此地,神子们与此地原住民代代相承,繁衍生息,此地便是桃源,此两者后代便是在座的各位。吾等谨奉代代相传的神谕,效仿创世神奉献之举,每在桃源之树选定人员后,由祭司一脉举行桃源仪式,并以身献祭,以此来稳定桃源,消弭灾难。”
凡处学宫,无论是老师还是祭司,或是王族之人偶尔来讲授,总要穿插着引经据典、再回顾桃源历史一番,力图让这些后辈牢记桃源人世代相传的责任。
前排突然有一黄衣双髻少女跳起,看着有些眼熟,哦,原来是鹿昭。鹿昭插口道:“但是祭司大人这次的成功,让我们意识到不需要您牺牲,仪式也能够成功!
“对!就在传令官昭告全城仪式成功的一刹那,我们,分布在桃源的各个角落,都不约而同地看到老树生花,地裂停息,火山安睡,洪水离岸,到处一幅海清河晏的景象!”
“没错,我当时在东方琴都,本来琴音震荡、五音不具,凤首箜篌别说再引百鸟朝凰,那音律好像躁动不安的锯子划过木头的声音,我即使捂着耳朵,手指缝间也近乎有血从耳蜗里渗出,霎时间,声音仿佛不是从竹琴传入我的耳蜗,反倒是从我的脑子生出千万根银针拼命地往外涌。我正头痛欲裂之际,突然便有高山流水、伯牙子期之律阵阵袭来,银针也仿佛都化作绫罗绸缎。我正奇怪呢,没过一刻就看到有人纵马进城,大喊道——仪式成功了!!”
“我在忘川河畔,当时正乘灵船渡至川中,突然间,灵船剧烈摇晃起来,险些直接失去平衡,还好老船夫眼疾手快,迅速施咒稳住船身。我朝船下望去,只见无数魂灵正发了狂地袭击灵船,他们嚎叫着、摇晃着、敲砸着甚至有些生前失去手臂的魂灵用牙齿拼命地撕咬着船身。这样的恐怖场景,哪怕是经验丰富的老船夫也霎时慌了神,而我更是吓得瘫坐在船舱。灵船在魂群的攻击下岌岌可危,可正当我以为将命断忘川河时,那些原本疯狂的魂灵竟一下安定了。”
“要说我们桃源仪式也举行了第四届了,我虽没看过前三届的场景,但听大人说,也只有第二届的仪式,有这么立竿见影的效果的,要不说还得是咱们的祭司大人厉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