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军从来不信这些邪门歪道,可架不住他的父亲信。他的父亲六十二了,自从得知拜老樟树就可以多活,每天去老樟树下为自己烧香化纸。他骂他的父亲是个老古董,同时也骂所有去祭拜的人都是老古董。他骂老樟树是老妖精,是害人的,他们不应该相信它。
他父亲告诉他妖精也分好坏,老樟树是好妖,保佑人长寿,助人渡过灾祸。
林德军七岁时以优异的成绩辍学,在炎日下握起了锄头把。他只信地里种什么得什么,只信自己一身的力气。他信自己是对的,他在老天爷的眷顾下,年年丰收。十七岁时,他建造了属于他自己的新屋,一座红砖的瓦房,看着那叫一个喜庆。然而,就这一年,所有人信服的老樟树在冰灾中轰然倒塌,成了一堆柴火。他们故乡的人开始疯狂地抢夺这颗大树的全身,从头到脚,没有放过一处。林德军却没去,他说这样成了精的树木,烧了会倒大霉。
林德军没有想到,倒大霉的是自己。他在那个封闭的故乡里,看上了一个姑娘。那个姑娘他们故乡的人叫她梅丫头,大眼睛,高鼻梁,乌黑的头发扎成一根粗长的辫子,垂在胸前,跟歌词里唱的小芳一样美丽动人。梅丫头才十六岁,身体已经发育得很成熟,像六月份桃树上的水蜜桃,等着人去采摘。
林德军知道喜欢上梅丫头是犯禁忌的,他们故乡的人说过没有出五服就是亲近,婚娶是要遭天谴的。可是,我们知道,林德军不信。
他们在田地里一块劳作,在巷子里谈笑,在稻草垛上看着天空卿卿我我。时间一长,他们二人越发情深,从此你我不分,越发放肆。
你们都知道,那个年代,这种事根本不用传播便可家丑外扬。指指点点的人,背地里骂的人,胡乱冤枉陷害的人,一抓一大把。何况,他们是那么般配。
林德军想要梅丫头的那一夜,月如钩,空旷的田里,一半的稻梗七歪八扭,一半的稻梗扎成堆,团在田中央,宛如天然的一张大床。他炽热的嘴唇在堂妹脖子上游来游去,耳边是梅丫头的呢喃声:“带我走……带我走……”
然而,林德军还没有得逞,老天的惩罚接踵而来。
他们故乡一帮人点着火把,冲进田野里,二话不说捆绑住他们。
在祠堂里,林德军疯狂地砸门,愤怒地嘶吼,像只陷井里的野兽一样。他本可以拼着一身蛮力,砸开祠堂那团耳门逃走,可他没有这么做。他虽然不守规矩,但心中还有一丝男子汉的气概。两日后,他饿得奄奄一息,他后悔没有早作打算。他后悔早没逃走,现在他连起身都成了问题。瞬息之间,他向他的身体妥协了。他安慰自己说:不是我骨头软,是我蠢,早出去救梅丫头一块逃走就好了。他不知道他的梅丫头现在怎么样了,可能痛苦地哭泣好多次了吧,因为他的心疼了好多次。
他的父亲提着油盏灯来看他的时候,他已经半只脚踏入鬼门关。他以为自己就会死在祠堂里,他还年轻,还不想死。他的父亲抱着他的脖子往他的嘴里先是灌水,再用力地塞揉碎的酥饼。他呛得猛烈地咳嗽,他感觉父亲不是来救他的,是要来噎死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