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躲开了他的扑击，反手从后面将他双手抓在一起，然后往地上按过去。

钟回头，朝着老将吐了一口唾沫，老将脑袋一歪，又躲开了。

手从地上一抓，捏了一把泥土，趴一下，打在钟的脸上。

钟哇哇大哭起来。

老将什么也没做，就是半蹲着，从背后按住他。等他不哭泣了，才将他放开，站起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站了起来，钟却没有。

这小孩只是有气无力的看了他一眼，干脆躺在地上，闭着眼睛，整张脸皱巴巴，双手双脚像是上岸的鱼般胡乱摆动，大叫道，“娘亲不要我啦，娘亲不要我啦。”

老将叹了口气，就坐在旁边，掰了个橘子下来，剥开了一瓣，露出里面金黄鲜嫩饱满的橘肉。

递给这个小孩子，“为什么会不要你了呢？”

钟的鼻子动了动，闻到了橘子酸甜诱人的香味，嘴巴里生出津液。本来想要继续哭，但是哭的话就没办法吃橘子了。

他只能很委屈的先停下来，抽吸着坐在地上，醒神一会儿，接过橘子，送入嘴里。

刚吃了两瓣，老将伸手过来。

钟抬眼一看，以为又要收拾他，“吓！”

心脏骤缩，脑袋后仰，却不敢动，身子一下僵直了，表情紧绷绷，硬得像一块木板。

老将给他拨去脸上的泥尘，“不要调皮捣蛋。”

干活人特有的粗糙手指，很用力，好像每一下都要在脸上留下印子似的，在脸上一下一下扫来扫去，有一种像是石头摩擦般的粗粝质感。

钟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觉得脸上有痒痒的感觉，又很温馨。

钟等老将收回去手，才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嘟囔，“没有调皮捣蛋。”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说出实情。

他说自己看见了丰和娘亲之间如胶似漆的亲密，娘亲成天开心，却不是为了自己而开心，打扮得比之前美丽，这美丽却是为了一个陌生人。

从此以后，他的生活恐将要迎来巨变，而他在这巨变面前无所适从。

这种话小孩子是说不出的，没办法那样有条理，那样因为所以。可是他能感觉得到，隐隐约约。于是便有了种种慌乱、不安、惊怒。

说话间，钟几度又要流泪。

不过每每在嚎啕大哭来临的预兆之前，老将就掰下一颗橘子递给他。

他会立马止住哭泣，去吃橘子，橘子的果肉在嘴里咀嚼出汁液，吞咽下去，说不出的甜美。

等吃完了，也就不想哭了。

老将则将果核搜集起来，留待后用。

在内心深处，钟很期待老将听完了这一切，为他义愤填膺。

他期待的看向老将，心想他的手真大，真温暖啊，会带着我去找丰的麻烦吗？

但事实是，听完了这一切，老将只是笑笑，摸了摸他的脑袋，“以后你不想呆在家里，就来找我吧。这里橘子管饱，你这个爱哭鬼。”

完全不是想象中的回答，钟发怒了，一跃而起，“我才不是爱哭鬼。”

说罢，他扯了几颗橘子，装在怀里，就往外边儿跑去。

跑出了果林，才回过头对老将扯一个鬼脸。

老将并不追赶他，也不发怒，反而是坐在原地，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尽管钟没有正面回答老将，但以后艳和丰每每相会，他都会来到这片果园，看老将忙农活，有时候还帮老将几把手。

两人渐渐相熟起来。

钟每次过来，总要白捡几颗橘子回去，一开始是为了报复，后来发现老将从来不拦着他，便习以为常，每次回家都装了满怀。

有一次，却遇上了丰，他正挑着两桶水，往钟家里去送去。

一见到钟手里的橘子，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对大声呵斥。

却没料到，顽劣的钟早就对他心怀不满，反唇相讥道，“你是一头豚彘，偏偏喜欢钻入别家的篱笆。”

“现在扮作老师的模样，口里说着这样那样的圣贤道理，教训呵斥我。”

“可你自己却是卑劣无耻、色欲包天的人呐。”

丰满脸羞愧，低着头不敢再说话，灰溜溜的离开了。

钟洋洋得意，抬头挺胸，自以为取得了胜利。

接下来三日，丰都没有主动再来寻找艳，艳走到了那条道路，他就刻意避让。

后来，艳终于听说了这件事情，勃然大怒，把儿子的屁股打开了花，提溜着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找上老将道歉，并奉上相应的银钱赔偿。

儿子满脸泪水、大哭大号之余，她自己也羞愤欲死，说着说着，竟哭哭啼啼起来。

两母子一起在屋里闹腾。

老将目瞪口呆。

他想来想去，以一番说辞劝慰，“橘子生长在这片农地，本就是钟的父亲曾有，被钟拿了，也叫物归原主。我给的金钱能购置农田，又怎么能够购置父爱？”

“我听说太阳普照万物，大地上万事万物，没有什么是不需要阳光的，等到它落下之后，天空上应该有月亮升起，而不是空无一物。”

“父亲和男人，恰恰就是一家中的太阳啊。”

“你需要在意的不是区区一些橘子，而是让钟对丰道歉，接纳这位新的父亲。”

这一番言语，让艳恍然大悟，她带着钟前去找丰道歉，并且让自己的孩子对着丰磕头认错。

丰倒是大度，原谅了钟。

闹出此祸之后，钟和丰的关系就亲近了很多，钟虽然仍然不会叫丰父亲，却愿意让丰蹲下来背自己玩耍。

接下来半个月左右，艳和丰成婚了。

因为这件事情，老将和这一家的关系亲密许多，又过了两年，钟渐渐长大，便一直跟着老将忙活果园的事情。

直到那一天，有个满脸风霜的汉子，像当年的老将一般远道而来。

他是来找老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