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自棍棒顶端滴落,静得都能听到在浅色瓷砖上绘出暗红圆斑的声音。墙上也有了许多抽象表现主义波洛克似的痕迹。门前玄关内,深色的雨衣,冷漠的恨意。诡异的暗影在地上拖的很长,无情地笼罩着一张惨白且惊恐扭曲的脸。
“该说的我都说了,放过我吧!”
棍棒暴起,沉闷的打击声终结了力竭声嘶的叫喊。周遭又归于死寂,只余下挥之不去的浓厚血腥味。
走出门,茫然四顾尽是舒适黑暗,月被厚厚的云遮住了,连风都带着死亡的旋律呢。
李伟打了个哈欠,披上脏兮兮破旧不堪的大衣,推门出去。
这该死的集装箱板房实在是太冷了,如果晚上不喝点酒,简直难以入睡。眼前这家钉子户的房子终于可以拆了,坚持了两年多还不是一样的结果。甲方的大老板真是厉害,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听说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不管怎么说,有活儿干了就有钱赚,况且为了这事还发了奖金,今晚我一定再让镇东头那小骚蹄子尝尝我的厉害。想到这,李伟那缩在黄色安全帽里布满麻子的脸露出的猥琐的笑容。
昨夜才下过雨,泥土杂草的清香混杂了铲车挖机燃烧柴油的气息,飞扬的灰尘更增加了这味道的质感。
早上八点,同事们大多已经开工,轰鸣嘈杂的声音让李伟有些头昏脑胀,或许是昨晚喝的酒太粗劣了,毕竟还要省点钱去解决下半身的需求。天依然阴霾,几只孤雁北飞。李伟忽然就想家了,才碰了女人和酒就这般没出息,他一边自嘲,一边朝熟悉的挖掘机走去。
村改镇的规划多年前就开始实施了,当时的出发点肯定是好的,然实际推进的情况却非常缓慢,过程中也暴露了不少问题。
补偿款普遍偏低,绝大部分家庭都要自己再补上十几万甚至几十万才能住上新房。有些人口多的家庭根本不够住。一些原本就不富裕的农村家庭因此背负了新的债务,而土地的收回也让他们没了依靠。
还有很多农民无法马上适应城镇化的生活,生活成本的增加也让他们的经济状况雪上加霜。住上楼房后,农民水电舍不得用,还得缴纳物业费、取暖费、燃气费。有些人上厕所都不在自己家,在小区绿地里自己挖坑弄那种以前农村的茅房。还有很多上了年纪的人住在车库,用柴火烧饭烧水,安全隐患很大。
一刀切的撤村并镇绝不可取,这道理其实聪明的领导们都明明白白,可领导的上面还有领导,政绩还要不要,经济指标还要不要。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敢情你们就是这么造福的,确定这不叫作威作福吗?”坐在挖机驾驶室里的李伟想了很多却也多了许多无奈,头更痛了。启动机器,当那粗糙的手握住挖机操纵杆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生杀予夺的主宰。这片滋生罪恶的土地,这些恶毒蔓延的杂草都要臣服于他,他要用无坚不摧的铲斗翻开这些废土与顽石,毁灭这些雨后疯长的植物。
一人多高的滋蔓张牙舞爪的杂草被连根掘起,连同肮脏的泥土堆倒在一旁。再一铲扬起,李伟看到挖出一些碎布,这是那种老款床单吧,怎么里面还有白色的东西。他赶快操纵铲斗把里面的土洒下,一颗骷髅头随着滚落,侧卧在草根碎石泥土之间,残损的髑髅竟似对着李伟狞笑。
一声听不太懂的方言詈骂之后是连滚带爬的怂态。不远处的几个工友也围拢过来观瞧李伟挖出的东西,皆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毫无无惊恐与悲悯之色。红脸矮胖的工头和带着质量更好的安全帽的项目经理也赶了过来。经理看着土坑里残留着的床单西装白骨,面露难色:“坏菜了,又他妈要停工,真不顺。”说着拿起手机通知公司并报警。
听了经理的话,民工们才反应过来又要面临停工,这才收了猎奇八卦,换上一副没钱赚了的如丧考妣的模样。
灰头土脸魂不守舍的李伟被要求戳在原地等待警察的到来。
喧嚣落尽,又能听见风的声音了,明明已是春天,却还透着蚀骨的阴冷。
夏洁来过,去年冬天就来过,这里发生的那桩双十二杀人案至今未侦破。
耐心听完李伟神经质般对发现白骨过程的描述,夏洁返回车内陷入了沉思。眼前这拆了一半的民房,发现白骨的后院荒地,来来往往忙碌的法证人员,被拦在警戒线外面看热闹的民工和村民,还有探头探脑像苍蝇闻到腐肉般的记者,这些场景又把她的思绪带回了三个多月前。
去年12月12日晚上九点半,警方接到一通匿名报警电话,说自己在长青市城南郊区保健村东头的民房里发现一具尸体。电话是从附近城乡结合部快要废弃的公用电话亭打来的,声音明显经过修饰了,甚至听不出男女。即便如此,警方还是立刻派人赶往。这是一座独立带后院的自建房,院墙爬满了藤本植物,此时是冬天,叶子七零八落,只剩下枯藤交错。门前一侧设有停车棚却并没有停着汽车,只放了一辆三个轮子的老年助力车,另一侧堆放了许多杂物。门虚掩,在玄关尽头快到客厅的位置发现一名男性死者。
警方赶到时,尸体尚存余温,貌似刚刚断气不久,法医老谢随即在现场就进行了初步检验。
死者生前遭遇棍棒类钝器暴力殴打,头部受伤尤为严重,会导致失去反抗能力。颈部有勒痕,颜面部淤血、发绀、肿胀、少量瘀点性出血、轻微玫瑰齿,初步判定死因是机械性窒息。
经调查,死者名叫魏红斌,六十三岁,独居未成家。这间房子是他父母留下遗产的,平时他就住在这里。屋内没有胡乱翻动财物的痕迹,也没有被暴力入侵的痕迹,地上与墙壁上的血迹都是被害者本人的。
由于魏红斌是一个人住,警方只好去周边走访调查碰碰运气。看看是否有目击证人。结果令人非常失望,没有一个人看到这场犯罪。这保健村原本有不少人家,可前几年的村改镇计划推进以后,绝大部分村民都迁走了,只剩下几个困难户和这个钉子户魏红斌了。原本就是冬夜,又是郊区乡村,再加上大部分人都迁走了,周围还没有监控,警方努力调查走访了很多天都没有任何进展。
电话又响了,打断了夏洁的回忆。近来她总有些患得患失的感觉,心思细腻对于警察来说是好事吗,感情丰富会影响办案的客观性吗?她问过自己,却也没有答案。
“赵凌晞车上的毛发鉴定结果出来了,确定是赵文波的。我们搜查了他家,没有要长期潜逃的迹象,但我们发现了不少制售假洋酒的证据。明浩正在破解他的电脑和社交账号。另外他的银行卡这些天也一直没有消费,车站和高速公路我们都通知了,暂时还没有消息。”老鲁的声音依旧响亮。
“把去年双十二的那个案件资料准备出来放我桌上,我要再看一下。”夏洁挂断电话打开车门,双手揣在上衣口袋,朝杂草丛生的埋骨之地走去。
白骨散落已不成人形,有些在坑外,有些再坑内,有些还在破烂的西装和床单之间。法医老谢一边指挥着旁边的两个助手工作,一边自己也忙碌着。外层还有痕检人员在拍照,仿佛夏洁才是那个多余裹乱的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