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的历史课总是无比昏沉。迷迷糊糊地睡了不知道多久,头有些胀痛,垫着作为枕头的胳膊也发麻了。
黎洛皱着眉头,她是疼醒的。胃疼像一个恶魔,自她记事起就总是缠着她。一开始还试图治好这个毛病,而现在的她已经会熟练地吞下胃药和止疼片了。
动作行云流水,她把药塞回书包,转头看向窗外。雨已经下下来了,哗哗地冲刷着窗户。也许是快下课了,班里的同学也逐渐一个个清醒过来,开始指着窗外大呼小叫。
历史老师不满意地咂了咂嘴。
“别看了。就那么点小事至于嘛。”她拖着声音,试图吧注意力吸引回来。显然是无用的,夏天的大雨总是比冗长的讲稿吸引人。
“那我随机抽同学提问了。想必你们都已经非常熟练了吧。”历史老师阴阳怪气地说着,“第一个问题你来吧,大航海时代开辟了那几条航线?不会?那站着吧。”
逐渐稀稀落落站起了一些还没清醒过来的同学,扶着桌子东倒西歪地打哈欠。
但黎洛并没有心思翻书查答案,她只觉得一股无名的烦躁涌了上来。噼里啪啦的雨声没有节奏地敲打着她的耳膜。“什么时候放学啊。”她小声嘟囔着,视线在班里乱晃。
一张空桌子,她无意间瞥到,是白桉的吧。
虽然不算外向活泼,但黎洛还是几乎和班里的同学或多或少都说过几句话。只有白桉,他或许可以被称为班里最“神秘”的同学了吧。她丝毫不了解白桉,甚至可以说没怎么见过。她听几个爱八卦的同学聊起过,他大多时间待在楼上的标本室里研究昆虫。
所谓标本室,是学校实验楼里的一个小杂物室,在白桉的申请下,摆了张课桌和凳子,就在一排排的架子上摆满了昆虫标本,用作所谓“昆虫社”的活动场地。白桉是昆虫社的社长,也是唯一的成员。据说曾经有过感兴趣的人,和一部分白桉的追求者申请过加入,但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因为这种传闻,白桉和昆虫社一时间在尤其是低年级的同学间传的沸沸扬扬,所谓神秘帅气学长的故事众说纷纭。但当人们偷偷跑去所谓标本室找白桉的时候,他却总是不在,倒是有股浓重的消毒水味,所以昆虫社很快便没什么人去打扰了。
而黎洛唯一几次见到白桉,是在每学期开学领新书的时候。而对他的印象则是病态的苍白皮肤和近乎木讷的冷漠神情,他把书整理好,就头也不回地提前离开了。
而当同学们向他们七班的班主任——一个很年轻,但是性格十分古板的新人女老师——打听关于白桉消息的时候,她却总是狐疑地斜着眼瞄他们一下,便不再提这个话题了。
黎洛就这样想东想西打发时间,终于撑到了放学的时候。腹部仍在隐隐作痛,黎洛皱了皱眉。不过相对幸运的是,到最后历史老师也没点到她的名字。雨声已经停了,黎洛心不在焉地收着书包。在几次试图把课本塞到放药的小袋子里后,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黎洛!你也太慢了。”相当不耐烦。
班级门口探出的半个脑袋,是魏奚言。黎洛从小就认识的一个男生,要是俗气点说,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他和她不在同一个班,但是是同一所学校的,又是邻居,平日黎洛住校,周末便同路回家。黎洛的妈妈和魏奚言的妈妈是相识多年的同学,也是极要好的朋友,即使各自成家立业,也从未断了来往,于是自小黎洛便总是跟着妈妈去找魏奚言他们一家子玩。
小时候单纯懵懂,对一些长大便感到尴尬的事自然不在意。黎洛自小便是有些调皮而莽撞的性子,做游戏的时候总是恶作剧欺负魏奚言,看他狼狈告状的样子,总惹得两个母亲的大笑。不过现在年纪大了,黎洛自然收敛了不少,说起曾经的糗事还不免得有些害羞。不过毕竟很熟了,同儿时玩伴偶尔打嘴仗总是免不了的。
“别急。”黎洛现在仍然心烦着,并不想花工夫回怼。她的头开始疼了起来,任何动作都让她愈发难受。只得咬着牙三两下收好东西。
“我要回宿舍取东西。”黎洛突然唐突地说了一句,接着便往宿舍地方向快步走去,留下魏奚言在原地反应了一下,才边嘟囔着抱怨,边把书包随意搁置在地上,原地等待。
为什么要甩开魏奚言呢?或许是仍在没由头地窝火,又或许是太阳穴突突跳着;黎洛心烦意乱。历史课上的梦不知怎得突然又清晰了起来,海浪、沙滩,还有什么?腹部的剧痛,那多半是现实中的胃疼引起的幻觉。还有最后向她移动过来的,记不清脸的人——如果那能够被称为“人”的话。
黎洛已经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宿舍楼地电梯前,按下了按钮。身体的疲惫和不适唤醒了一段回忆。那是她刚刚入住的时候,四五年前的夏末,空气依旧无比闷热。她拎着大包小包,气喘吁吁,头晕脑胀,好不容易拖着自己来到宿舍楼前等电梯。表盘上显示电梯所在楼层的数字半天才挪动了一位。真倒霉啊,她想着。父母都没有时间送她来住宿,他们的工作占据了生活中大多数的的时间,为了生存,也为了黎洛的教育和前途。是啊,他们是那样忙,忙到只能黎洛——那是还是刚刚升入中级学部的小屁孩——自己拖着沉重的行李去住宿。魏奚言母亲好心提出了让她的儿子来帮忙,但被黎洛拒绝了,不论如何,至少不能让别人看到她的弱势。他一定会笑话自己的,黎洛这样想着,虽然她清楚魏奚言并不会。
电梯终于到了,门缓缓张开,黎洛走了进去。熟练地按下六层,她转过身去。电梯的金属内壁在顶灯白色的光亮下像一面镜子,里面的女生盯着黎洛——弯着腰,皱着眉,刘海被汗水濡湿,黏在额头上。
真是狼狈啊。会被看笑话的吧。
此时的她没有拖着行李,刚刚下过雨的天气也清爽了不少。黎洛苦笑了一下,从小到大她渐渐学会了不再抱怨家庭的艰苦条件,要强的性子却丝毫没有被磨平棱角。然而此时镜子里的她,因为难受皱着眉头。先前的噩梦让冷汗湿透了夏天的薄衣,少女单薄的身躯若隐若现。她从小便有些营养不良,倒不是父母亏待她,只是胃疼的老毛病总是影响着她的食欲。
电梯到了。黎洛径直走进了自己的宿舍房间,心里祈祷着不要被室友撞见自己的模样。很幸运,并没有碰到人,黎洛开始快速收拾东西。练习册、资料,她周末的日子很少用来玩耍,最主要的原因是不想给父母增加更多的负担。当然,这只是自我安慰罢了,她不愿和身边人过于交心,自我保护似的刻意和其他人保持着距离,因此也向来少有愿意约她出去玩的好友。
至于魏奚言,前些年她周末会到他家里写作业,是他母亲热情地邀请的,黎洛的父母工作忙,周末少有功夫陪她,周末到他们家串门,也能有个照应。那也算是一段相当美好的日子了,奚言妈人很好,每次都特别周到地招待黎洛,让她几乎有些惶恐,于是后来便都推辞了。周末黎洛就自己窝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做学业上的练习,然后便是画画。这是她为数不多一直坚持地兴趣爱好,尤其是风景画。每次沉浸在绘画里,黎洛都感觉自己暂时忘掉了现实的烦恼,可以一身轻松地在自己的世界里游荡,只有她一个人……
等回过神,她又回到了等得有些不耐烦地魏奚言跟前了。
回家路上,魏奚言照例吐槽着一天的种种倒霉事,但这次黎洛并没有认真听,甚至可以说,她完全听不进去。混沌飘散的思绪回忆,夹杂着梦境里那令她不安的海浪声,她的思绪被完全占据了。所以等他说完了,半晌,黎洛才随口应了一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