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听到这头都有点大了,敢情就是要到立德境,都还有一个大境界要跨过,旋而又问:“陆老头你现在是什么境界。”
陆老头听后不答,过了一会儿才答非所问道:“世间修行者众,便是我儒家子弟,终其一生滞步于克己、立心境者不知凡几,你当谨记,切不可志得意满,须知行百里者半九十,但百里之后仍有百里,此路漫漫无穷尽也,要明白欲速则不达,方不负我与你父母之所期。”
陆珩听完表示明白,此刻也想起了自己前世的父母亲人,也不去追问陆老头的境界了,忍不住道:“你经常说我父母期望我怎么样怎么样,到现在我都还没有见过他们,哪有为人父母者把自己儿子丢了,自己在外潇洒的。”
陆老头听罢叹了口气道:“此间事有内情,非你现在可知,你只需记得你父母日夜都在念你,如此便好。”
两人再无话。
泡完药浴,吃罢晚饭。
陆珩从衣服胸前小口袋内掏出了从破庙那边带回的几撮毛,放到桌上,询问道:“陆老头,你看你认不认识这些兽毛,我今天从鹭山那边捡回来的。”
陆老头细看一会儿,又拿起了几撮放在手中搓了几下,想了想道:“这两种兽毛,应都是鹿绒,青绿色的这种应是掉落于苍鹿身上,黑色的这些,我若没认错,当是属于玄鹿。”
陆珩道:“什么苍鹿、玄鹿,鹭山那里我养的那是两只小白鹿。”
陆老头解释道:“据传鹿千年为苍鹿,又五百年为白鹿,又五百年化为玄鹿,有方云,玄鹿为脯,食之,寿至两千岁。”
陆珩听罢忙道:“这肯定是无稽之谈,要真能让人活两千岁,谁还把这方子给写出来,再说哪有鹿能活两千岁的,那两只小白鹿都还是小鹿羔呢。”
陆老头也认同陆珩的观点:“这都是闲谈野记所载,我早年漂泊游历之时,曾路经梧桐山,在那边倒是见过一头玄鹿,此鹿颇有灵性,据我当时观察,应是不多久便能化形。”
“化形就是变成人形吗?”陆珩好奇问。
陆老头点点头。
“那岂不就是妖怪?陆老头你当时没有斩妖除魔?”陆珩继续追问。
陆老头闻言答道:“妖者亦分善恶,哪有见到妖类便要斩杀的道理?世间万千修行者,妖修亦在举足轻重之列,珩儿切不可有此不辩是非便起杀伐之心,此为我辈正道修行者忌。”
陆珩忙称是,心想:“听爷爷这意思,没想到这世上人和妖竟然可以和平共处,本以为这种修仙世界大都把妖类归结成反派角色呢。”
又听陆老头继续说道:“倒是你说的除魔,史载夏商周后,历春秋战国,秦欲灭六国时因杀伐太盛,天下生灵十不存一,致魔气煞气滋生,群魔乱世,使得天地陆沉,江河改道。引来上苍重视,遂有仙帝帝俊携神女羲和与常曦,领天界众神下界灭煞平魔,拯救万千生灵于水火,并于天地四方设四国,置四圣物,这才镇压世间邪祟魔煞。至如今五千多年来,世间方得清宁。”
陆老头喝口茶,欲言又止,想了想才继续说道:“从那后,倒是未曾听闻有什么魔物再现,不过我辈中人若真有一日再遭此变,定然也要拼得一身修为,卫此世间大好河山。”
陆珩有点发懵,虽一年来一直在读陆老头给的经史子集,但是读到现在仍停留在《经》部,还未曾读过《史》。
记得当时刚接触到手的那一摞书时,看到一个个书名《礼记》《乐论》《论语》《河图》......只是懵了一下也没曾细想。
但如今听陆老头说到史载故事,不由脊背有些凉意,怎么连夏商周春秋战国都是如此按照历史脉络。
只不过前世秦一统六合,今世秦却没于历史长河,听这意思是到现在五千多年了世间还未曾一统过......
想到这,陆珩觉得今世的《史》应该挺有意思,之后一定要认真读上一读。
陆珩回过神来,才记起正题,又问道:“所以那个什么苍鹿玄鹿,跟我那两只小白鹿有什么关系吗?这些鹿绒也是今天两只小鹿带我去找见的。”
陆老头道:“此时我也不好说,应是有关,待明日我随你一起去看看。”
陆珩高兴应是。
夜间再无话,陆珩回到了自己东侧的屋内,在木床上一躺,蹬掉鞋子便沉沉睡去。
“...环,你当真要保此魔物?”
忽听到一声女子清脆的厉喝,本是清澈犹如天籁的声音中此时却夹杂着愤恨,陆珩立马睁开眼来。
只见眼前雾蒙蒙的,雾气里似有两人相隔甚远正在对峙。
左边的人影高挺笔直,巍然而立给人的感觉如渊似岳,那人手持一把散着清冷蓝光的短兵斜指向下,姿势仿佛正在护持着身后的什么。
右边的人身形略矮一些,虽只能看到个影子,却仿若在诠释着“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她翩然静立,衣袂随风而荡,勾勒出体态之婀娜,身侧垂晃着两条呈红色的绦带,显然是那个惊醒陆珩的女子。
“‘崇光’,你可曾见你口中之‘魔物’作乱?你可曾见过‘魔物’自愿被你们限制于一隅,仍不怠传世间生灵以教化?你可曾听闻有‘魔物’散半生功力,催生一季农物施济灾民?你可曾知你口中之‘魔物’领族中众修行者救万民于战乱,族群却因此死伤过半?”
男子每问一句手中武器光芒便更盛一分。
男子口中的“崇光”切齿答道:“妄你修行百载,自曰合道,可曾真的问心?你所护佑之‘魔物’,岂是我一己之见?神阙请神谕于上苍,神示天降,你却视而不见,你心瞎了,莫非眼也瞎了不成?”
男子洒然笑道:“我修行百载,便是为了你们口中的神示不能遮我眼,更不配遮我心。崇光,我自问心以来,步入合道,问过自己无数次,亦从未有似今日道心之坚。”
“崇光”听后一愣,忽然呵呵轻笑,旋而开始放声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后,低下头去,才似喜似悲地自语:“你道心之坚,我从来都知道,从来都知道...”
“崇光”忽又抬起头来,死盯着男子,喝声问道:“但你可曾知我心?可曾问我愿不愿做这‘崇光’?可曾还记得八十年前的中州?”
男子不答,良久,“崇光”又缓缓问了一句:“你这一路行来,可曾回过头来看看我?”
这次没有听到男子是否回答,陆珩眼前就一变,似是整个人来到了一片青山上,面前有一棵接天巨木,整棵巨木主干便似一座连天城墙,墙下坐倒着一个男子。
男子身旁跪立着一绰约女子,正紧紧地拥住他,泣声清晰地传进陆珩耳中。
那男子缓缓地抬起手臂摸了摸女子的头,声音虚弱道:“莫哭,这一生我欠她,便以此躯祭她。”
女子泣不成声,断断续续问道:“神...神阙经此变,你...你可曾想过...后果?”
男子艰难地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件矩形似是书页的东西,交到了女子手里,叮嘱道:“且不必在意那些,但自我去后二十甲子,你当消失于此世间,万不可使此物落于他人之手,静待来日之缘,莫忘,莫忘..….”
女子已哭成了泪人:“别说了,别说了,我会记得,我会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男子听罢才慢慢仰头看天,久久一动不动,再无了生息。
女子见此整个人都扑到了男子身体上,嚎啕大哭,过了好一阵才泫然道:“你此生欠了她,便以此身为祭,我呢...…我呢?二十甲子后,你是否还会记得我?还能不能再听你道一声莫忘?”
陆珩听女子说完,便见那女子化作了人身蛇躯,旋而抱起男子的遗体,迅速爬向了巨木高处,再也不见。
眼前又是一变。
这次什么也看不到了,一片漆黑。
“......”
陆珩强睁开眼来。
“原来只是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