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明白了？”

“是啊，世事最难的就是想明白，有些事很简单，但是总有人想不明白。”

明明在笑，但是黎玖总觉得面前的周公子反倒是一面难言的惆怅做派，让人有些垂怜，偏偏又生出一股不忿来。

总是拧巴而别扭的，不愿接受却又无从反对。

“你真想明白了？”

总是不自觉联想到当初的自己，黎玖看向周然的目光就越发凶恶起来。很可惜，周然却没有给她什么发作的机会。

“该到下一步了，蛇首座。”

“是啊，周公子。”

彼此礼貌而疏离的称呼让黎玖从某种难言的幻觉中清醒过来，她恍而惊觉，或许始终想不明白的，其实是她自己。

···

地势载着苦蛮大圣奔逃，宛如长车疾驰，横贯山峦旷野。

在自觉脱离了周然的锁定之后，这位被斩灭了心气的妖族大圣方才暂缓了口气，像是从无氧的环境之中猛然吸了一大口氧气，提神醒脑过来。无边无际的恐慌，终于有了宣泄的余地，也终于是不再如跗骨之蛆一般贴着它无法挣脱。

“嘿，逃出来了。”

怔怔地看着自己忽然妖化的指爪，苦蛮多么希望自己其实不是一只妖，而是一个人。它之前就思考过，相比于妖邪稀奇古怪的样貌，人类的形体和精神都是它们本能中所追逐的事物，否则为何大圣水准的妖邪大多都保持着人形呢？

自从人类的聚居区被阵法笼罩，它觉得妖族的大势便已经终结了，哪怕新生的妖邪依旧不计其数，哪怕它们依旧可以从穿行于各州郡的商旅之中获取食物和养分，但是相比于百年前，妖族明显已经式微。

摩云倒是和它说起过，那个古老的妖皇的传说，说是按照弱肉强食的法则，最终妖皇会从它们这些大圣之中诞生。

但是那种遍布血与火的漫漫长路，哪里是它所能觊觎的，也并非是它所希望的。

“可是，现在大概也没有选择了吧。”

猛然又吸了一大口，瘫坐在了毫无地脉反应的“山峦”之上，苦蛮感受着体内妖气的汇聚和流转，它似乎此刻才发现自己一直吸取的，其实是身下那具“山峦”逸散的妖气。

“你死了啊，摩云。”

“是啊，你已经死了啊。”

“既然已经死了的话，那不如就成全了我吧。”

原本慢慢逸散的妖气忽然化作两道长龙，随着苦蛮大圣的呼吸迅速涌入它的身体里，而后那副人类的躯干就好像被这股猛然涌入的妖气吹得膨胀了一样。

随风便长，缓缓变大，那一身粗硬的刚毛根根黝黑鲜亮，那一尊摇晃中参天直上的熊妖本相显化出来之后，就直接扑向了那些尚未腐烂的“山峦”。指爪勾连中，血水化作瀑布，那些被撕裂的大块血肉就这样被熊妖本相吞噬，吃得渐渐欢愉，那些聚拢在它本相周边的黑色云气也随着它身躯摇动荡漾。

而血红色的眼睛于熊妖本相之上震慑环宇，似乎阴沉的天穹之上高悬着两颗血月，之后随着苦蛮大圣吞噬得越来越多，竟然在渐渐转入漆黑。

那股魔神的威势就这样将原本被阿鹊姑娘驱离至此的残余妖邪们尽数驱散，阿鹊姑娘算漏了一点，在苦蛮大圣放开来进食的情况下，那一具横跨山岳，压塌江河的摩云大圣的尸身，可能还不够它一顿的食量。

“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这般嘶吼着，声浪响彻周遭，无数林木都在这股声浪中摧折，而那苦蛮大圣也是不管不顾，直接在吞噬完摩云大圣尸身之后又开始吞噬起了周遭还没来及逃窜就被声浪震晕了的其他妖邪。

最终，它的目光锁定向了围三缺一的那些无忧夜卫。

“仙师，我···对不起，我没想到。”

终于是亲眼见证了所谓妖族大圣的威势，阿鹊姑娘方才明白她的计划疏漏于何处，她见过周然与摩云大圣厮杀之后的模样，却以为所有大圣大抵上都是那般水准，却未曾想过摩云大圣优势之处只是空战和速度而已。

“这不是你的过错，既然同意了这个计划，那么自然是由我来兜底。”

苦蛮大圣吞噬摩云之后，显出本相之后的威势确实稍微有些超出周然的预料，但是也没能超出多少。仅仅吞噬了一个死了一段时间的妖族大圣，似乎还不能达到致使大圣进化的标准，那些萦绕在苦蛮大圣周遭的妖气虽然强度有所上升，但是依旧也还在妖气的范畴之中，没有量变到足以质变。

“让夜卫们先带着伏妖司的人逃吧，尽量逃进城里。”

看着阿鹊姑娘指挥那些人撤离，周然仰望着那参天的熊妖本相，他之前同意这个计划的时候，其实也是抱着想看一看妖族互相吞噬究竟能达到什么地步的想法。但是现在看来，终究差了一些，而差的这些应当就藏在这些妖邪的本能之中，就是那食人的本能之中。

“真是好用又精妙的设计啊，神仙们。”

看着夜卫们开始遁逃，被本能驱使的苦蛮大圣也是发了狂，那参天的身躯竟然直接向着人数最多的区域压了过来，似乎打算直接用身躯压死那些逃窜的蝼蚁一般的人。

但是周然岂会让它如愿，他于此不就是为了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吗？

“先看顾我这边吧。”

金辉满溢，在周然掌中轻旋，摊开的手掌中，那凛冽的，轻盈的风正在顺从周然的呼唤。

“诸行幻灭，霎时如风。”

真言于口中念动，在金辉的加成下，甚至要远超过往任何一次施展的神通的威能。那昏黄的旋风接天连地，宛如一道宏伟的天柱直接包覆了苦蛮大圣显出本相的身躯，而后只听闻到它于其中凄厉凶狠的嘶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