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幸运的是，除了我自己，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支持着我的每一个决定。梵高就没我这么好命了，除了他的崇拜者提奥之外，梵高和谁的关系都非常紧张。

或许，梵高在与别人打交道时少一些难堪的话，他在展望前途时也就会少一些黑暗。

为了工作，梵高离开家了。可辗转来到普罗旺斯的阿尔，他的境况变得更糟：那里的一些人提出一个上诉书——在上面签名的有八十多个人——把他描写成一个不宜于自由行动的人；他这样一个孤独、贫穷的画家，被人们看作疯子，并弄假成真了。

在单人牢房里，他写信给提奥说：“你知道，当你发现这里许多人怯懦地纠集在一起反对一个人、一个病人的时候，就好像是人家在你的脑门上揍了一拳。在我真心诚意地尽全力对人们友好的情况下，这的确是一个厉害的打击。”

这样的打击是很不容易对付的。它让我想起我的一个来访者曾跟我讲，在他七八岁的时候，他去隔壁家玩的故事。那天隔壁家来了不少亲戚，傍晚的时候一堆人围坐在一起吃酒席。他实在是有些嘴馋了，根本走不动道，就横坐在门槛上，看着他们说说笑笑、吃吃喝喝。那时候，他满心期盼着，谁谁谁能喊他一起坐到饭桌边上多多少少吃一点，或者拿个小碗给他盛一些让他上一边吃去也行啊。那些聪明的大人一定是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便哄着他上卧室去，说台子上有几块大白兔奶糖，是专门留给他吃的。单纯的孩子兴冲冲地奔进了卧室，找了半天没找着他们说的奶糖，准备出来问个究竟时才发现，那伙人早已笑成一团了：有的捂着嘴，脸都涨红了；有的捂着肚子，估计是笑得肚子疼；有的匍匐在邻座的肩膀上，怕是快撑不住了……

那孩子似乎突然明白了：哦，原来大家酒席间就是想验证一下，看看他究竟有多“好吃”呢。他突然觉着，他的自尊心正被这伙人拿去当了下酒菜！

照理说，梵高应该会像那孩子一样，在灵魂的秘密法庭中，对所有这些人会有很多答辩的。但让人奇怪的是，梵高在牢房里却显得非常平静，他认为在这样的事件中，替自己剖白就是控告自己。

更让人奇怪的是，正是从这时开始，梵高的画风突变了，他成了画布上那电闪雷鸣的艺术家。只是，代价有些大了，“代价却是一个灵魂的自焚”。

在梵高一生写给弟弟提奥的八百多封信件里，最令我动容的内容是：他声称，不论苦甜酸辣，他都能一口一口地把它咽下去；并一再强调，“最重要的是，你不要设想我是不幸的。”嗯，说实话，我差不多是非常同意他的这句话。

书信里有提到他在绘画研习班学习的片段。在班上，有学员受到梵高画作的影响，开始用一种很有力的塑造手法画模特。这把班里的教员给惹毛了。教员派人把他们都叫了过去，说，如果胆敢再这样画下去，就要被认为是在嘲弄老师了；这是很严厉的批评。那，梵高是怎么应对的呢？“我假装愿意自己矫正坏习惯，”梵高在信里不无得意地说，“但是‘不幸’，以后又沾上了‘坏习惯’。”

说到“坏习惯”，在一些人的眼里，梵高是懒惰的。对于这种误解，梵高有自己的看法：有些人是由于游手好闲，由于缺乏性格，由于天性卑劣而成为懒汉；还有另一种懒汉，并非出于自愿的懒汉，他好像被监禁在牢笼里，这样的人往往不能理解他究竟能够干些什么，可是他凭着本能感觉到——是的，我是一个有用的人，我的生活毕竟有一个目的，我知道我或许是一个完全与众不同的怪人！

梵高把自己归为第二类懒汉，认定自己的内心有某种东西。或许，正是这“某种东西”吧，给了提奥资助梵高的信心，也给了梵高要求资助的勇气。

梵高在信中总是不停地讲述自己怎样花钱，解释生活中哪些开支必不可少，报告口袋里可怜巴巴的钱数。他还不断地做出保证，决不会轻易糟蹋掉提奥辛苦挣来的每一个法郎。

如果提奥给他的钱寄迟了，他会如实地诉说自己的窘境：说自己怎样用一杯又一杯的咖啡，灌满一连空了几天的肚子；说自己连一尺画布也没有了，只能用纸来画速写或水彩。

看到梵高这样数着钱过日子，我临时在火车上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那便是：接下来的旅途中，我不再住星级酒店了，我要睡青年旅社的混住床位。

在梵高所生活的时代，他就遇到这样的问题：一方面，一些优秀的画家没有足够的钱维持生活与买颜料；另一方面，很多人却以高价去买过世画家的作品。为什么呢？梵高有思考，可没有答案。带着这个问题，我不禁开始回想我对梵高着迷的过程。

梵高一生，名利皆空，情爱亦无，贫困交加，受尽冷遇与摧残。在生命最后的两年，他与巨大而暴戾的病魔苦苦搏斗，拼死为人间换来了几幅画。这样的生命虽然充满了世俗意义上的“失败”，却让我心生敬畏！

所以呢，在我伫立于梵高的作品前，与其说我是被梵高的作品所打动，不如说我是被梵高的生命所打动。带着这份感动，像我这样的好奇宝宝，免不了要投入时间、金钱、精力，去找各种各样的资料来研究的。研究中我发现，自己身上有着资料里所介绍的一切热情与执念，以及同梵高孤僻个性中的相似之处，就像一个多疑的人看精神病学书籍，会在自己身上发现可能有的一切疾病症状一样。

好了，从这开始，感动我的不单是梵高作品了。

想来，我愿意参与进去，肯付出一些代价，目的是解读眼前的艺术。可真正懂艺术的能有几人？我唯一的入口就是艺术家的生命。

或许，在你我这样的凡夫俗子眼里，只有等艺术家的生命结束了他的作品才算完成。

3.

火车该进站了。这番感慨拾掇一下可以凑数算书评了吧？

好吧，既然是写书评，那就干点正事：这本书唯一值得肯定的也就是翻译，书中确实有一些翻译还挺不错的句子和段落；不过书的排版真的是很糟糕啊，尤其是两封信之间都没有明显的标识；再来，这些信件，如果有一些背景交代，就妙了；还有，信件中提到了那么多的画，为什么一幅插图都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