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在陈子龙贴心仆从的搀扶下跨上花斑马,随即松开对方的手,一抖缰绳,昂首持鞭,跃马而去。跑了一段,她忽然发现陈子龙并未跟上来,遂勒马扭首,原来陈子龙难驭胯下烈性的青總,还在原地团团打转逡巡不前。柳如是暗暗不快。这个高大的,眼光奕奕能罩千人的书生,在马儿顽皮的踢蹬跳跃中,紧抓缰绳狼狈地上下颠簸的样子确实是不好看的,脸颊微微抽动的肌肉表现出心底深刻的无奈……或许他很想打这匹不听话的畜生一个耳光,可现在骑马难下,徒叹奈何……他一定很想逃下来。柳如是无奈地露出一个惆怅的笑。可他不能下来,他是“云间绣虎”啊,旁边这么多人看着呢,他怎能敌不过一匹劣马!莫名的,她不由想到许多人偷偷传着的关于他子嗣艰难的消息……
终是不忍见情郎陷于这种可怜的境地,柳如是拨转马头,跑到团团打转的青總马边,一声清喝:“止!”同时将雕花小鞭直指青總的眼睛。突然间就俯首夹尾的畜生给周围带来一片死样的静寂。柳如是小心翼翼地看向情郎。却料不到陈子龙突然一跃下马,举起鞭子,不由分说向着青總的头就是狠狠一记。受了惊的马儿疼得一跳八丈高,悲嘶着向远处飞驰而去。
一年后,柳如是写下这样的诗句:“青總石路已难看,况是烟鬟风雾寒。爱唱新蝉帐中曲,繇来不向雨中弹。”
……
令她自己也惊讶的是朝廷命官陈子龙最终的自尽并未使她流泪,尽管她为他焦心地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她是个脂粉堆里的英雄,却也经常感情丰富地流泪……
松江水运发达。所以为著名的出神童才子之地。
明末江南士子常挟妓出游,空谈国是。那时虽大明形势已危如累卵,但在繁华的水乡,经常举行盛大的欣赏昆曲的雅集,几千条船停在水中,水亭上清音袅袅,船上文人墨客拍曲清谈……这是苏杭上河图,也有松江上河图。这种风流繁华是沿袭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
夏完淳的祖父夏时正即是其中一员。但玩归玩,他的心思还是在大比之期上。他颇博闻强记,不过命运不济,参加八股取胜的省试,每每名落孙山。这期间他曾有过被提拔的机会,但欣赏他才华的学使突然得病死亡,似乎是老天有意和他作对,考卷又神秘地丢失。几场打击之后,昔日的清高自负化为苦难后的玩世不恭。夏时正感叹人不可违命,便无心再考,他说:‘命憎才,才亦憎命。’真是通透之语。
失意的夏时正就在松江的玉峰泖水间过起了潇洒的隐居生活,整日里不拘小节,吹拉弹唱,占射诽谐,喝酒取乐,并借东晋人张季鹰的话自嘲:‘吾今而知醉之名人,甚于名之醉人也。’对于自身,夏时正算是彻底放弃了希望,却把强烈向往寄托在下一代身上。好在他的两个儿子之旭和允彝也都天资聪慧。夏时正自己放荡旷达,对儿子可管教严格。两个孩子如不能按时写完文章,连饭都吃不上;若文章稍不如意,还要大改三遍。夏时正更常在夜深人静时督子灯下苦读,直至晨曦初露,方悄悄起身离去。
在老爹无声胜有声的苦苦注视下,两个儿子都早早便获得成就,夏允彝更终于完成老爹未竞之志,中了进士。
父由子贵,夏时正的声名自然响亮。但此时的夏时正却越发谦虚,甚至从不肯从郡邑门前经过,宁愿绕道而行。郡邑三次礼聘他为大宾(即高级顾问),他都推辞不就,并且发话:‘我早发誓不去官员的家里,为什么要改变我的气节呢?’儿子成才立业,外人赞誉有加,总算对列祖列宗做了完满交代,但显然此时老太爷的内心五味俱全。用‘痛苦中的放旷,潇洒中的无奈’来描述这位布衣才子,大概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