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章 神木大师(1 / 2)转年轮首页

宣明司的询调文书送到郭府时,郭良正斜躺在一把交椅上,巳时的阳光透过细碎窗格,将点点光斑洒了他一身。

这个矮小的中年男子眯缝着双眼,右手握一把玄色小壶,左手弹拨着椅子扶手,显然有一支缠绵小曲,正在他的心尖缭绕。

一个浑厚的声音使得曲断人离:“师父,宣明司派人送来文书,称李沐书士不日前来询调,望府上尽力配合。”

郭良抬眼瞧了瞧已然站在近前的毛糙汉子,魁梧的身躯占据了全部视线,让躺着的人顿感压抑。早在郭良还未发迹时,便收了十来个半大小子做学徒,料想着日后只需赏顿饱饭,粗活累活便也有人干了。其中有一高个毛孩儿,虽说吃是吃的多了点,但为人勤恳灵巧,还有一膀子千斤之力,便成了郭良最为中意的爱徒。

这毛孩儿本姓石,无名,因西南战乱失去了爹娘,几经辗转逃到了江京城外来要饭。与其说是郭良的徒弟,不如说是护卫兼管家,郭良外出寻访只带他一人便绰绰有余。有一回郭良失足落入湍急溪流,眼瞧着就要被冲入深水,毛孩儿丢下行囊奋起直追,速度竟比水流还要快,冲出一段距离后纵身入水,逆流而上截下郭良拖到岸边。

捡回小命的郭良嚎啕大哭,稍事休息后对天直呼:“郭某无子嗣,汝便是吾儿。”这之后,毛孩儿有了新的姓氏和名字——郭石儿。

……

郭良坐起身,把小壶递给郭石儿,转手接过文书道:“宣明司派人前来,恐非吉事啊!”

“师父您近来声名大涨,又在老佛爷那儿露了脸,宣明司本该予以关注,写几篇好文章称赞一番,难不成会有其他变故?”郭石儿疑道。

郭良摇头道:“宣明司李沐,并非善茬,人送外号‘长枪李’,说的是他那妙笔文章,如同红缨长枪一般直击要害,宣明司派他询调,恐怕是探出了一些端倪。”

“师父莫慌,宣明司内均是一帮无用书生,他李沐再如何精细明察,我也让他空手而归。”

“好!”郭良略感心宽,随即又阴沉道:“新来的那批‘学徒’,现在如何?”。

“师父放心,全都乖巧得很,正所谓‘有钱可使鬼推磨,而况人乎’。”

“甚好,退下吧。”

……

李沐带着胡小龙走进库房,一个小吏闻声迎了出来,高声呼道:“呦,这不是李书士吗,您可有日子没来了,听闻您最近收了高徒,想必就是这位小哥了吧?”

“话不要多,别整天跟个店小二似的,给我备一本空白书簿、一套笔墨、一套摧星、一套困尘,全部交予胡从士。”李沐指向胡小龙。

“晓得了大人,容我去去就来。”

“速去,备完再领我等去马房。”李沐催促完,便找了个小凳坐下,闭目思索起来。

过不多时,小吏从库房深处钻了出来,将一个羊皮小兜交给胡小龙,转头又向李沐询问:“李书士,这摧星和困尘的用法,我要不要教给这位小哥?”

“不用,我和他路上慢慢说,你带我们去挑马。”

马房离库房只消十几步路,小吏先一步进去,牵出一匹枣红小马,道:“李书士,还用它?”

“可以,再给胡从士挑一匹。”李沐上前捋了捋马鬃,这是他最满意的一匹马,虽算不上健壮,脚程也不快,但却略通人性,与李沐也算是老搭档了。

小吏正要再次进入马房,一旁的胡小龙开口道:“可否我自己来挑?”

小吏看向李沐,后者点头表示同意,小吏便退出来将胡小龙让了进去。

胡小龙挑马的间隙,小吏嘴也不闲,试着想与李沐攀谈几句:

“李书士这是要去哪儿啊?”

“不远。”

“几时能回来啊?”

“明日。”

“你这高徒看着不赖啊?”

“还行。”

“任务难不难啊?”

“简单。”

李沐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小吏却未感受挫,一人独守宣明司的库房马房,孤独苦闷在所难免,哪怕是跑过来一条狗,小吏也想拉过来聊上几句。

片刻功夫,胡小龙牵着一匹高头白马走了出来,外面两人均是一怔,小吏率先开口道:“此马不可啊,这是徐高士的爱马,几年前还驮着老人突破贼人围堵,老人将它视如己出,旁人可不敢……”

“你这破嘴怎么说的话?什么叫视如己出?”李沐怒道,“我看未尝不可,宣明司的马从来没有固定主人,人人均能用之,小龙相中师父的马,那是德行的传承,师父大人大量,怎会如你这般小气?”

“可是……”小吏依然拿不定主意,胡小龙也站在原地犹豫着。

“少废话,赶紧上鞍具,师父若要问,就说徒孙骑去了。”李沐不耐烦地催促道。

午时三刻,两人备好行囊翻身上马,一路向西疾行而去。

……

郭良府地处江京正西郊外,背靠福山建了个方正宅院,从宣明司启程,不到两个时辰便能抵达。行出一段后,李沐示意胡小龙放慢脚步,道:“时辰尚早,我们在前面食肆稍作歇息,还有些许事务要交代给你。”

过了正午,又远离闹市,食肆里已无吃客,两人选了一个角落坐下,各叫了一碗鱼汤面。

李沐让胡小龙把小吏准备的羊皮小兜拿出来,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摆在桌上。

书簿和笔墨自不必说,用于记录所见所闻所思,为了方便外出时携带,宣明司的笔墨用具十分别致,一支小楷狼毫插于水晶瓶之中,瓶底墨汁似有似无,取出笔来便可书写千字有余。

至于那摧星和困尘,又分别装在手掌大小的锦袋内,具体作何用途,的确需要李沐加以说明。

李沐先拿过写有“尘”字的锦袋,从里面倒出四枚李子大小的圆珠,赤色与青色各两枚。李沐正色道:“困尘,实则烟丸,蓄力掷地,烟尘即发。青色无声,缓缓出烟,经久不散;赤色如雷鸣,浓烟瞬起,一刻即散。”

胡小龙点头表示听懂了,李沐又从写有“星”字的锦袋取出两根不足半尺、竹子粗细的器物,也是分了赤、青两色。李沐继续说道:“摧星,实则火竹,拧动竹身,冲天而去。青色无声,夜空中数次闪动星点;赤色啸叫,呼唤群星汇聚,黑夜将如白昼。”

胡小龙听完迟疑了一会,道:“师父,恕我直言,这些器物虽然精妙,但若遇险境,有甚鸟用,还不如给我一柄利剑,我必护你周全。”

李沐略感惊讶,收这憨子时日不长,倒是一直保持着听从派遣的姿态,还未曾真正发表过意见,如今这番说辞,是他对自己武力的绝对自信,军中出身,果真是放不下心中的刀剑。

文武之争且放一边,李沐最为动怒的,是有人公然质疑他的决策,哪怕是徐铉老儿制定的周密计划,李沐也是半听半不听,这憨子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李沐怒拍桌案,骂道:“我道是镇西总兵的义子有何高见,原来还是粗鄙武夫的昏脑,南宣伯大人可对你说过‘太平盛世,笔胜于剑’?要想舞刀弄剑,趁早滚回你那迎州营,上阵杀敌倒还能为朝廷做些贡献。”

胡小龙瞬时面如土色,李沐依旧双眼怒盯,余光中竟瞥到这憨子放在膝盖上的手正紧紧攥着,这让李沐更为光火,两人陷入死寂般的沉默,直到小二把鱼汤面端了上来,搁在两人面前。

李沐挑起面条顺了顺,径直塞入嘴里,胡小龙见状也只是略一迟疑,抄起筷子大口嗦起面来,两人显然早就饿了。

连吞了几口,胡小龙忽然从嘴里蹦出几个字:“师父,小龙知错。”眼睛却不敢看李沐。

李沐只当没听见,待到吸干最后一口汤,才长舒一口气道:“你有一身斗技,走南闯北固然大有裨益,但是来在宣明司可不靠这个,‘星尘’二物,可助你我转瞬调动巡检司百余人马,岂可说无用?”

“徒儿清楚了,‘星尘’二物,皆为发送支援讯息。”胡小龙恍然道。

”没错。你一碗面够不够,前面就要出城,吃饱了便上路。”

“最好能再来一碗。”胡小龙又露出标志性的憨笑。

……

夕阳如同挂在了福山之上,染得天地之间皆是一片血红,李胡二人迎着落日追了一阵,待到宽宅大院呈现在眼前时,残阳终是隐匿到了山后。

郭石儿已在宅门前等候多时,宣明司的询调文书虽未载明李沐何日何时前来,这位郭府管家却似乎早已准备周全。

李胡二人离蹬下马,郭石儿深施一礼道:“敢问阁下,是宣明司李书士否?”

“在下宣明司李沐,这位是胡小龙从士,今日特来拜会郭良大师。”李沐、胡小龙作揖还礼。

“快请快请,郭大师已在堂内等候。”郭石儿笑意盈盈,唤人将马接到马厩,弓腰引着二人入到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