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忽然感觉到，腰间的木笔正颤动不停，自他有记忆起，这件器物便一直伴随左右。

小时候姆妈把它缝进一个小红布兜里，挂在李沐脖子上垂至胸前，李沐闲暇时会随手捏捏，只觉得有根麦秆粗细的硬东西藏在里面，有时似乎还会动几下，就像有生命的小虫一般。

随着李沐一天天长大，布兜里的玩意儿像是也在生长，只记得十几岁的时候，姆妈把它取了出来，李沐算是与这件神秘小物有了初次见面。

出乎他的意料，姆妈让他天天挂着的竟然只是一根小树枝，此时已有小指粗细。

姆妈把李沐拉过来让他仔细瞧，说这小木头的断根处啊，有一圈一圈的细纹，这细纹每一年增加一圈，人们称之为“年轮”，凑巧的是，这根小木头和李沐岁数一样大，李沐多少岁，木头上便有多少圈儿。

李沐确是看到了年轮，可小木头太细了，李沐实在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个圈儿。

姆妈看着小儿子急得揉眼睛，忍不住咯咯笑道：“姆妈这就去找上好的毛料，把它做成一支小毛笔，从此把它挂在你的腰带上，你爱看多久便看多久。”

李沐生性倔强，果真一天天看一天天数，这也造就了他异于常人的眼力和出色的计数能力，对于这件从小陪着他的特别器物，李沐也是倍加喜爱，无论是小时候挂在胸前的小兜兜，还是现如今挂在腰间的小木笔，都让他看起来那么的与众不同。

但木笔一旦动弹起来，常常并非吉兆，那年还在梅雪书院求学时，子时深夜，手握笔杆入睡的李沐被震颤惊醒，他披上衣衫出门察看，只见书院东厨房火光冲天，眼看着就要往周边屋舍蔓延，李沐大喊救火，数百名学子从床上跃起，齐齐上阵一举扑灭火势，这才避免了一场灾祸发生。

眼下正在藏匿等待的档口，木笔突然颤动，这让李沐感到一丝不安，不知是危险正将临近，还是胡小龙的行迹已经败露，心焦如焚之际，一个高壮身影出现在他近前，后背还趴着一条不省人事的可怜虫，所幸，这憨子办事还算干净利落，木笔此时也安分了下来。

……

李沐打量了下胡小龙背来这人，皮肤黝黑却黯淡，体态精壮却松弛，看面相年岁不大，两鬓却已生出白发。

“走吧，下山。”李沐对胡小龙说。

“那这人？”

“你给他打晕了，我还怎么问？继续背着，待到下山再作打算。”

这次李沐走在前头，胡小龙背着人走在后面，沿着来时的山道快步返回。

行进了不多一会儿，李沐听得后头胡小龙沉闷地吼出一句“他娘的”，回头看去，原是背上那黑小子醒了过来，正使劲全身力气箍住胡小龙的脖颈，意欲让他窒息断气。

胡小龙岂肯受制于人，抬手拱肩，一个过肩摔将这累赘重重摔出山道，眼瞧着黑小子就要滚下山去，胡小龙又是一个箭步上前，趴在崖边抓住了他的小臂。

黑小子眼中已全是惊恐之色，胡小龙似是有点抓不住，手松了松，黑小子又向下滑去，胡小龙转而抓住他的手腕。

遭遇这般险境，黑小子竟然没有叫喊一声，但眼里原先的惊恐俨然变成了无奈与绝望。

李沐走过去踢了一脚胡小龙微微撅起的大腚，说道：“别耍了，拉上来。”

胡小龙极其轻松地把人拉了上来，推到山道另一侧安全处，黑小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看着眼前身着一深一浅官服的两人，同为青色打底的上好布料，但深浅之间显出官阶高低。

李沐先蹲了下来，和善地说道：“恕我二人多有得罪，敢问如何称呼？”

黑小子却是一言不发，视线转到了回山顶的方向。

李沐回过头盯了一眼胡小龙，说道：“你不会捉了一个哑巴回来吧？”

胡小龙被这么一问，心里不免有些惊慌，怕真是考虑不周费了无用功，伸手便要捏那黑小子的腮帮子，想看看舌头有没有异常。

李沐一把推开他，怒道：“报家门！”

胡小龙站直身子，悻悻道：“我是宣明司胡小龙，这位是李书士，我二人奉命前来探查郭良真实底细。”

“宣……宣明司？”黑小子喃喃低语，声音轻到难以辨认。

见他能开口说话，李沐眼里有了光亮，应声说道：“是，宣明司，朝廷设立的探查宣传机构，小哥不必防备，找你来只是想让你帮忙。”

“我……你们要我做什么？”

“我们已经表明来历，小哥是不是也该说说你的身份，为何会在福山山顶之上？”

“我……小人没有名字，大伙儿都叫我阿多头，紫州农户出身，来这里只是为了拜郭良为师。”

“拜郭良为师？”李沐转头与胡小龙交换了一下眼神，后者自然是满脸疑惑，李沐继续问道：“你是说，你们这帮等着被放血的人，都是郭良的徒弟？”

“还不是。”阿多头放下了一些警惕，把郭石儿向他们宣告的拜师规矩全部说了出来。

“混账东西，每月取血，整整一年下来，不死也废了。”胡小龙在后面高声嚷道。

阿多头有点惊诧，他的确没想过当他有资格拜郭良为师时，自己会是什么样的状态，眼见有不少人已经在山上丢了性命，自己能熬多久还未可知，他看着李沐的眼睛，想从这个相对温和的人口里得到缓和一些的答案。

李沐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年轻力壮，干些什么营生不好，非来这里卖血求富贵？”

“我……我不知……哎……”一想到被父母抛弃不顾，如今似已误入歧途，阿多头此时心头像被拧住一般酸痛，确是不知还能回答什么。

“你要是下山没活干，可以让李书士带你回宣明司，把养马看库房那厮给换了。”胡小龙想到那个口无遮拦还不肯给马的小吏，心里还有点耿耿于怀。

李沐站起身，瞥了胡小龙一眼，说道：“嗯，这样安排甚好，就请胡从士为这位小哥做主。”

胡小龙连忙摆手讨饶，口称“还得是师父做主”，李沐看也不看他一眼，说道：“我发现你话可比原先多了，这么想帮他，索性上山替他放血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