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今儿个观前街老张家娶媳妇,家里在自家堂前摆了五六桌,请亲戚、街坊喝喜酒,因此提前跟店里订了这些吃食。店家把那牛肉一片片地切好了,用干荷叶小心地包着,在外面又包了一层纸,拿那绳子仔仔细细地扎紧了;花生也一样,用个大瓷罐子装着。小白帮施十两捧着那罐油炸花生,施十两则拿着牛肉在前面帮小白带路。
虽然送货的距离不算近,但因怕误了老张家接亲的吉时,两人也是一路小跑,紧赶慢赶的。到目的地的时候白岑也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微微发酸。这一趟的收获是十个铜板,够他们买些米面了。那老张家夫人见是他们俩来送货,从花生罐子里大大地抓了一把花生给他们。白岑忙用口袋兜住。
“满上。”施十两向白岑伸出一只手说。
“什么满上?”白岑不解。
“花生啊!你不会想独吞吧?!”施十两斜睨着她。
“怎么可能啊!我带回去给姑姑吃啊。”白岑道。
“算你还有点良心。”施十两缩回了手,把刚收到的十文钱塞进白岑的手心里说,“帮我收着,一并交给姑姑吧。”
“好!”白岑刚要小心翼翼地将那十文铜板从施十两手中接过来,谁知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黑影,一双脏兮兮的手横插过来,直接把白岑的手给岔开了,瞬间施十两手心中变得空空荡荡。白岑还没有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只见施十两已经追了出去。
光天化日,居然有人抢劫!眼见施十两已经追出去百米远,白岑连忙拔腿赶过去。想当年白岑也是跑过八百一千米的,自认为体力总还不错,没想到在这小贼和施十两面前简直不值一提。关键是那贼非常聪明,竟然是逆着人流跑的,追逐过程中,所有人迎面而来,简直不要太难受。
无论白岑怎么追,前面两个人总在百米开外。大约追了二十几分钟,她实在是有些体力不支了,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可施十两还在那里紧追不舍。那小毛贼跑入了人烟稀少的胡同里,左支右叉的,一转眼白岑就跟丢了。
正在她扶着胡同口石墙,喘着粗气的时候,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施十两的声音:“快把钱还给我!”
只听得有好几个人哂笑:“死小子,挺有体力哈,居然追了我们三条街!”
有人搭腔:“就是!快把爷爷我累吐了”
“还钱!”
“做梦吧!”
白岑连忙循着声音跑去。只见三个乞丐将施十两紧紧地逼到了墙角,其中一个为首的长发乞丐,还对着施十两威胁道:“要钱吗?已经是我的了!要么乖乖地走开,要么就留下来挨揍!”
施十两后背紧紧地靠着粗糙的石墙面,眼睛死死盯着那个乞丐,好像随时都会跳起来像个狼狗一样咬他:“还我钱!”那为首的乞丐道:“别以为你能赚几个铜板了不起了,你能赚,我们还能抢呢。”说罢狂笑起来,并用眼神示意左右。
那两人似乎是他的跟班喽喽,立即将施十两的左右两只手架起来,只见那为首的恶乞丐回身一勾重拳,就结结实实打在施十两的脸上。施十两并不还手,紧紧拽着那乞丐衣服的前襟不放手。片刻之后,他白净清秀的脸上红肿了一大块,张开嘴来,牙缝里也满是血。
白岑看到差点惊叫出来,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侧身躲在墙后。等到白岑再看的时候,就发现施十两悠悠地朝着白岑所在方向,若有似无地摇了摇头。是的,如果现在发出声音被发现,只怕也是多一个人挨揍。
白岑不敢再动。只听得那为首乞丐一拳又一拳地朝施十两身上砸去,接着是一连串的闷哼,那是施十两的声音。他一边哼,一边还拉着那乞丐不肯放手,嘴里挤出“还钱”两个字。
“这小子,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废了他的腿,让他这辈子送不了货、干不了活,只能做乞丐!”那人一边说,一边发出让人恶心的狞笑。
突然,只听得胡同口有人叫了几声“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接着,又有人将喜糖撒在地上,似乎是张家送亲队伍将近。
那三人互相对了一眼,就连忙朝东北方向小巷子跑去,一溜烟儿撤走了。白岑见人已经离开,连忙从墙后出来。
施十两已经挣扎着站起身来:“快走!”说罢半扶着白岑赶紧离开胡同,朝大路走去。“你感觉怎么样?没事儿,他们已经跑了,不会再回来了。慢点走,无妨。”白岑怕他走不快道。施十两也不反驳,只咬牙引着白岑快步走。
突然施十两将她一把拉住一个角落的阴影处。白岑正疑惑间,忽听见那几个乞丐去而复返、四处搜寻的声音,“臭小子,别让我再看见他!”接着是他们四处逡巡的脚步声,然后骂骂咧咧又散去了。
“他们怎么又会回来?”白岑小声说。施十两将她的手拉过来,然后又把什么东西放进了她的手掌里。那些金属质感的、原本应该冰冰凉凉的铜板,已经被他的手心捂得十分温暖,十个铜板齐刷刷地躺在白岑手里。
她惊异地看着他。这张本应该稚嫩的脸上,带着深刻的刚毅,嘴边的血已经凝固了,刚才红肿的地方也已经变成了深紫色。刚刚承受了五六下拳拳到肉的殴打,他仿佛不甚在意,也仿佛已经习以为常,只剩下庆幸的表情。原来,方才一直死死拉着那恶乞衣襟,不放手,就是为了找机会再把钱给“偷”回来!
“傻瓜!”白岑忍不住骂了施十两一句,“钱丢了就丢了,命要紧!”施十两道:“放心,不曾打到要害。我们这次毫无防备,但绝不能让他们占到半点好处,下次我贴身带刀,让他们也吃点苦头、长长记性,不然以后麻烦不断。”施十两说得不错,人心就是这样,一旦占了一次便宜,就会贪图第二次、第三次……
“这钱你全都拿着。”施十两道。“不不不!这是你拿命护着的钱,我怎么能拿呢?”白岑忙不迭推拒。
“我想,这肯定是你第一次通过自己的努力挣的钱,好好收着吧。”施十两按着她的手说。白岑听到他这话不禁哑然失笑,在现代她可是三十岁的无能“社畜”,每天都在挣钱,财富值增加一点然后归零,她早就习惯了。但是现在这钱,确实跟白岑想的不一样了。他方才奋不顾身,紧紧拽着恶乞衣襟,那鲜血里的热烈和眼神中的冷毅,都仿佛铸进了这些铜板里。
白岑觉得手里这十枚铜板热得都有些烫手了,将它们紧紧握了握,小心翼翼放进衣服的内袋里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