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秀才接到银两,笑着后退进人群中。
宸远不禁问吴虚中:“师父,人家问是文举,还是武举?您怎么让他娶媳妇?”“废话,这人是个入阁之才,只是早年家贫,且印星微弱,上下克伐,老母身体患重疾卧病在床,于家事不能。他不高中,未必才华有限,而是忙于理事。只消娶一门好媳妇,自然就中了。”
“老神仙啊。”人群中传来一句赞叹。
“那为什么东北方向?”
“这是人家隐私,就不方便说了。你好好瞧瞧日干~”吴虚中复又回到藤椅上躺下。
宸远死死盯着那八字日柱,一无所获,只得拿纸笔将这八字誊抄下来,放入袋中。他现在满脑子就是,这坏老道、坏师父,不知道我早就放弃易学了吗,人家现在走的可是康庄大道,平常也不曾管过,突然就打鸡血,逗人玩呢吧。
众人见又能算命,又有钱财可得,都挤过来。“别急别急,下一个,那个老伯,你来吧。”宸远没办法只能随便挑了一个。
“仙人,我家的牛走丢了,麻烦您帮忙找一找?”那老伯苦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一看就是穷苦人家。
“什么时辰丢的?”宸远一边说着,一边满世界找铜板,这个用不了子平八字了,只能起上一卦来看看。
“昨儿傍晚酉时,我孙子牵出去河边吃草,谁知他贪玩没看好,牛就丢了。”那老伯越说越伤心,“哎呦,这可怎么办哟,真的是走了霉运了,全家人可都指着这头牛呢!”只见那老伯裤腿半卷着,破麻布鞋上、腿上都是灰泥,怕是已经寻了一天一夜。
最后还是老伯从胸前掏出了三个铜板,递与宸远。只见宸远接过铜板,连掷六次,起卦。宸远一看卦象,刚要开口,复又停住了,顿了顿道:“老伯,对不住啊,我学艺不精,既没算出来您家的牛往什么方向去了?也没算出了为何而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三个问题都没结果,只能送您三两银子。”说着拣了三块银两并那三个铜板,递与老伯。那老伯领了三两银子,眉头倒略有些喜色,自找牛去了。
说着人群中爆发一阵嘘声:“就这点水平,还敢来这里摆摊,真是不自量力!”
“倒是那个老头子运气好了,虽然丢了一头牛,白捡了三两银子,回去也可以再买个小牛仔养着。”
“我看他不是算不出来,就是个傻子,送钱来了。”话虽如此说,但人群依旧越围越近,其实大家都是冲着那银子来的,还巴不得这年轻人算错断错,好让老道纠错付钱呢。
“臭小子,你心肠还怪好的呢?可惜你这三两银子还不够买一头好黄牛。哎,也不怕丢了为师的老脸啊!”老道说罢拿那拂尘作势要打,一边打一边还轻声道:“还不快追上老伯去,细细告诉他这牛儿的去处,另外叮嘱他可别往水地里去找牛了,近水反见祸患。”宸远飞也似的朝老伯离开的方向追去了。
“各位父老乡亲啊,我徒儿尚未出师,学艺不精,见谅见谅。接下来,我来给各位测字算命。”老道向人群谦虚地作揖道歉,说着还晃晃口袋里的银子说,“银子还有,不着急哈。”
话说这大易国本就盛行玄学数术,每个人出生八字必请人相看一番,而且读书人对此也多有研究,所以几乎人人对自己的命局都略知一二,行事也往往依据大运流年来判断,至于入什么行业、娶什么媳妇、办什么红白之事,更是无一例外。众人见老道亲自出马,料着这位师父必是比年轻人厉害上不少,不那么容易算错送银子,况且这八字命局原也算得上是个人隐秘,不可轻易外泄,如果银子不好得,倒也罢了。因此,众人热情反不如前,也都不盲目出圈来。
施十两已经在这人群中站了许久,他对子平命理之术并没有多大兴趣,要说有什事物支撑他继续看下去,除了白岑那只越拽越紧的手,就只有算命摊上那堆白花花的银子了。“十两,算错一次,就是一两银子,这便宜咱们是不是得占一下!”白岑知道他平生夙愿,如今十分之一的理想近在眼前,他怎么能不心动呢。“算了算了,姑姑不让我搞这些有的没的,”施十两婉拒道。
“借过,借过,大家伙借过一下哈。”白岑已经拉着施十两突破了人群的包围,来到算命摊子前。“大师,大师,我有一个八字想请您相看一下。”说罢,白岑从大衣口袋里缓缓地掏出母亲的八字,放在那张木桌上。这纸张皱皱巴巴的,是一张现代笔记本的打格纸,在一片古代氛围中显得有点奇怪。吴虚中并不接过来,只坐藤椅上细细看。不一会儿,他抬头看白岑,半响道:“小姑娘,这不是你的八字。而且……”
白岑料到他会心生疑窦,只是微微颔了颔首。一个现代人的八字拿到不知何年何月的时候,不知道这老道该如何验算。白岑想到命局六十年一轮回,倒也不是完全不可算。既然拿出来母亲八字来,一方面是为了施十两的银子梦,另一方面也想借此解一解母亲的命局。
吴虚中看到白岑的神情,轻轻摇摇头道:“小姑娘,此人是你何人呐?”“是我至亲之人。”吴虚中从八字年柱判断,此人生于六十年前,但命寿不长,最多活五十九岁,撑不到今日,应该是已经过世了。“此人只怕已经过世了。”
听到这句话白岑心中早有预期,不过万没想到这老道竟然说得如此肯定。白岑自己研究这个八字不知多少日夜,但也看不出什么特殊凶险之处,从前两次看,这老道的易学能力只怕深不可测,不如趁此机会好好问一问。因此,问道:“大师,您究竟是从何处看出了劫难。”
“命虽清贵,短命寿浅。”吴虚中答道。“可她局中,仍有一味用神有力,哪怕运走不详,也不至于此啊!”白岑忍不住说。“小姑娘,你也懂些命理,不过五行术数须活看,远水解不了近火,此乃竭泽而渔。她恐怕是因病而故,火气聚于肝胆,颇多损伤。”吴虚中道。
“不错,您真是道学高人。只是小女尚有一事想问。
“但说无妨。”
“这五行所反映之命局,不过是八个字,可是人的命运起起伏伏,变化百般,真的就全在这八个字上,不能改吗?注定如此吗?”虽然母亲已经去世了,但是白岑听到“竭泽而渔”这四个字还是想到了当时情形,心情一下子低落了下来。
“姑娘,命数既是定数,也非定数,人心也在五行之中,乃万物之灵,心变、人变、命变。不过红尘中皆肉体凡胎,顺应天意是大势,正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何况你我。”白岑听此话,更是心中酸涩,突然感觉自己手上一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滴落在手背上。她摸了摸脸,原来是自己眼泪莫名其妙地落下来了。
老道士这一番似是而非、莫名其妙的话,让白岑摸不着头脑,她的疑问其实仍未解,再问下去恐怕只是徒增烦恼。她正想着找施十两一起回去,就回身一望,却没见到他,只看见眼前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心中似有所动。
那老道仿佛知道白岑的心思,继续讲道:“你瞧瞧这大家伙儿,汲汲营营、忙忙碌碌的百姓们,哪一个不是食五谷杂粮的肉体凡胎,哪一个不在经历生老病死啊。”白岑本欲离开,听说这话停下脚步想到:现代世界是那样,古代又何尝不是呢?说到底,母亲和自己都只是芸芸众生中如蜉蝣一般的生命,瞬息而起,又瞬息而变,对于自己来讲母亲就是天地,对于母亲来讲,自己又何尝不是一切,但终归虚幻,其情其状只在母女二人之间,所留下的不过的三十年来的记忆罢了。因想着这些,她竟站在人群中一动不动了很久。
“小白,你怎么了?算了,我们不算了。咱们走吧!”施十两从后面窜出来,看她呆呆的模样,便拉着她的手道。
吴虚中见此情景也有些吃惊,原本瘫坐在椅子上,此刻也站起来,心道:“这小姑娘,难道被这一两句话引入关窍了。”恰巧宸远此时已经回来,看到师父这个样子,又看到一个十来岁小姑娘红红的眼睛,只道是傻老道又把小孩惹哭了,连忙拿着一两银子上前安慰:“小妹妹,别哭,我师父这人就爱捉弄人,他必定是算错了!”
“谢谢,但这银子我不能收,你师父断得分毫不差。是我自己想到伤心事,无妨。”白岑并不接银子,一边拭泪,一边拉着施十两就要走。施十两一时已听呆了,傻愣在那里。
“十两,走吧。”
白岑拉着施十两离开。
见白岑离开了,宸远继续坐下来解命,周围人的热情依旧不见,更是一股脑的往前挤。只是吴虚中重又拿起那张格子纸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