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定当竭尽全力，肝脑涂地，共保我大陈江山。”几位顾命大臣信誓旦旦说道。

“罢了，罢了。不论帝王将相，还是一介草民，终究尘归尘，土归土。百年生死，归途相见，不过是来处来，去处去。”嘉德皇帝喘着气向大臣们摆摆手，“你们退下吧，朕与皇后说会话。”

“臣等告退。”

众人皆知，这一拜，即是永别。

殿内之人有序离开后，仅余尹一尘一人，空气沉闷压抑，似有千言万语欲言，又似一句也无法道出。

“一尘。”嘉德皇帝温柔唤着她的名字，“若朕身体康健，你我定是佳偶天成。自看到你的画像第一眼，朕便倾心于你。常听闻，尹小姐国色天香，知书达理，今日一见，你比朕想象中还要出色。”他反复说着，“比朕想象的还要出色。”

尹一尘鼻尖发酸，泪水忍不住涌出，从未想过，自己的新婚之夜竟是永别之夜。

未来的无数日夜，她只能在这偌大的城中孤身生活。

她不敢想，亦不愿想。

嘉德皇帝看穿她的心思，淡淡地说：“朕知晓，难为你了。这里有一道圣旨，若你不愿被这重重深宫束缚，可随时离去。”

尹一尘接过他手中的圣旨，缓缓展开，只见上面写道：“兹有皇后尹一尘，蕙质兰心，玉质天成，水灵秀气，堪为后宫之典范，实乃吾心中所敬重之人，特许前往白马寺带发修行。”

“若直接放你出宫，于礼不合。朕已安排妥当，你出宫修行不过是个幌子，待你出宫后，天高海阔任尔逍遥，只不过委屈你不能再用尹一尘的身份，但是钱财方面朕不会亏待你。若你愿意留在这深宫之内，朕会赐予你一块免死金牌以及禁军护卫，如今朝内朝外动荡不安，朕唯一能做的，便是护你周全。”

尹一尘的心猛地一揪，原来他早已为她筹谋好了后路。

见她略有迟疑，嘉德皇帝温柔说道：“你我仅有夫妻之名，尚无夫妻之实，甚至男女情爱亦未曾有，朕不愿你的大好年华困于宫墙之中，亦不愿你卷入权力纷争之内。若有可能，朕期望你并非以皇后的身份存活，亦非以宰相府嫡女的身份存活，能够换一个自己期望的身份生活。”

泪水如决堤般流淌，明明才初次相见，尹一尘心中却涌起些许暖意，倘若他的时间充裕些，或许他们真会是极为幸福的夫妻。

“皇上不怕我们尹家借此夺权？若是曹贵人生下龙子，尹家想要把控朝政易如反掌。”

嘉德皇帝咳嗽数声，自信地笑了笑，“朕信你，你会是一位贤良的皇后。”

他犹如窥探过天命的神明一般，如此坚定地说着。

“我会护好曹贵人，也会竭力稳住成王的势力，皇子出生前定不能乱，所以我若想离去，也会等一年之后再做定夺。”

短短时间内，尹一尘已预见未来可能发生之事，曹贵人的孩子能否平安降生，成王能否耐心等待一年，顾命大臣又是否会结党营私进而倒戈相向。这权力的漩涡一旦卷入，想要全身而退极为艰难，可一旦下定决心，对尹一尘而言，便不再觉得未来迷茫。

嘉德皇帝轻轻拂去她脸颊的一缕碎发，望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眸，欣慰地苦笑道：“上天垂怜，赐朕一位好皇后。一尘，谢谢你。”

似乎还有诸多话语想要倾诉，然而那仅存的气力即将耗尽，嘉德皇帝呆呆地望着尹一尘，忍不住道：“一尘，若往后你遇到可托付终身之人，不必为朕守节。”

“你。”她顿了顿改口道：“皇上也比我想象的更好，真的更好。”

“乖，莫哭。”嘉德皇帝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嘴角带着微笑，“皇后为朕弹奏一曲吧，朕有些乏了。”

尹一尘从床边站起，呆呆地看着床上之人，气息奄奄，脸色苍白，她轻轻俯身于他脸颊一吻，感激地说道：“皇上，谢谢你。”

谢谢你，如此为我着想，也谢谢你欲护我周全的心。

一切的谢意皆在这一吻之中。

嘉德皇帝只觉仿若一道光芒落在脸颊，暖暖地，无比温柔。

他安静地闭上双眼，聆听着尹一尘弹奏的曲子。

是高山流水，他们或许并无爱意，却有着别样的情意。

尹一尘心中难受，极力控制思绪，专注弹奏，她弹了一遍又一遍，似乎只要琴声不停，她便无需面对未来的一切，皇上就依然安静地闭着眼倾听她的琴声，这只是新婚之夜的情趣，而非新婚之夜的永别。

一曲又一曲，一遍又一遍，如此反复着。

天色渐暗，殿外跪着的人越来越多，曲调愈发悲切，无人敢入内窥探，亦无人前来打扰。

直至后来，“铛”的一声，琴弦断了。

尹一尘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早已流出鲜红的血液，恰似自己的喜服一般，红得那般夺目绚烂。

她缓缓走出大殿，推开门，极为平淡地说道：“皇上驾崩了。”

她说得极为平淡，平淡得仿佛在说一句寻常之语。

殿下传来应有的哭泣声，一阵风吹来，透着刺骨的寒凉。

随后，她便昏厥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