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带着稀薄的暖意照在京师,屋瓦之上落雪消融,刚刚脱离困境的大臣们走在湿湿答答的御道上,鞋袜很快就被浸湿了,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冒出来,冻得他们瑟瑟发抖。
皇城兴武门大门缓缓打开,大臣们也都顾不上姿态,纷纷冲出门去,一连被囚禁数日,大臣们的家仆和车马都不在,他们只得各自步行,匆忙往家中赶去。
不远处来了一辆马车,辘辘的声音在安静的城门口显得尤为清晰,大臣们纷纷侧目望去,都寄希望是自家的仆人来接应。
车夫将马车停在不远处,抻着脖子张望着从城门里走出来大臣们。
突然,他兴奋地跑上前去,嘴里不停地喊道:“老爷,老爷!”
大臣们都好奇地看着,想知道是谁家的车夫。
礼部尚书杨淮禹从人群中钻出,摆摆手说道:“六子,宫闱之地,别大吼大叫的,我在这呢。”
杨淮禹不好意思地对着其他大臣们笑笑,随后加快脚步匆匆跟着车夫六子上车离去。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出宫?”坐上车,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下去,杨淮禹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回老爷,奴才不知道,是夫人让奴才在附近客栈蹲点守着呢,夫人说看到老爷出来,就把老爷接回来。”
六子嘿嘿一笑,露出一排大白牙,模样十分憨厚。
“好好好,好一个守株待兔,万一我不在南门出来呢?万一我在北门出来呢?”
“四个门都有咱府上的人在盯着,无论老爷从哪个门出来,都有人接,夫人发话了,只要宫门一开,我们就要去瞧瞧。”
“咱府上哪来这么多马车呀?”杨淮禹好奇问道。
“夫人在车行租的,她还给奴才们分别找了皇宫附近的客栈,给奴才们定了能看到城门的房间,让奴才们守在皇城附近,也不用在雪地里挨冻,嘿嘿,奴才住的房间可好了。”
“要是我晚上出来,你们都睡觉了,没发现怎么办?”
“夫人说了,要是您晚上出宫,那就没办法了,您自己个儿回府好了,反正自己走回去也比…”
六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猛然闭上嘴不说话了。
“也比什么?说吧,我又不怪你。”
“也比…也比…也比横着被人抬回去强。”
杨淮禹哭笑不得,他的夫人楚衡昀,聪明又机灵,处事灵活,打理人际关系游刃有余,就是私下里讲话总是大大咧咧的,好在她讲话十分有分寸,从不在外人面前言行无状。
不过她这么说这么做,肯定是察觉到宫中有危险了。
杨淮禹问道:“夫人和少爷在家可还好?”
“夫人差人把少爷送回洛丰老家了。”六子回答说。
“夫人也回去了吗?”
“没有,夫人说老爷在宫里遇到了难处,她不能走。”
杨淮禹心生感动,恨不能立刻飞奔回家见到楚衡昀,向她诉说连日来在宫中的遭遇。
六子驾着马车在街上慢慢走着,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六子和杨淮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杨淮禹忽然看见路前方有两个身着黑色朝服的官员,官阶明显在自己之上,看着背影,有点像尚书令季延和谏议大夫关百泉。
杨淮禹犹豫片刻,还是催促六子驾车追上二人,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
“季大人,关大人,天气寒冷,地面湿滑,如若不介意,可以乘坐下官的车,下官送二位大人回去。”
季延和关百泉相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杨淮禹简陋的马车,三人挤在一起,空间逼仄,连门帘子都没有,坐上车寒意一样不减。
苦于在宫中囚禁数十日,整日提心吊胆已经令他们心力交瘁,二人还是一起挤上了杨淮禹的马车。
说起来,季延对杨淮禹也算有提携之恩,当年皇上刚刚登基,就下旨察举地方孝子入朝为官,杨淮禹和季延夫人是同乡,又在妻子楚衡昀八面张罗之下,得到季延的推举,选入京城做官,后来得到皇上赏识,平步青云,官至礼部尚书。
杨淮禹行事谨慎,人也没什么坏心眼,但季延打心眼里瞧不上杨淮禹,在他眼里,杨淮禹毕竟出自小门小户,到底没见过什么世面,所以也很少和他来往。
三个人挤在狭小的马车里,气氛略有些尴尬,还是关百泉率先开口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杨大人府上怎么知道今日我们能出宫,能派车来接呢?”
杨淮禹老老实实回答道:“实不相瞒,我夫人派了车在附近日夜等候,才等到我的。”
“你家夫人确实聪明。”季延幽幽说了一句。
他也看不起楚衡昀。
楚衡昀交游广阔,聪明机警,处事得体有度,季延知道杨淮禹很听楚衡昀的话,但在他眼里,女子出嫁从夫,女子太聪明也不是好事,容易惹得家门不宁,楚衡昀不光地位凌驾在杨淮禹之上,还喜欢四处结交狐朋狗友,着实是败坏女子优良风气,实在是不成体统。
杨淮禹没听出季延话里的阴阳怪气,还笑着回应:“多谢季大人夸奖。”
他这一笑,倒让季延觉得他有些傻,心中倏然就产生了一个念头,杨淮禹或许可以利用。
念头一生,季延像换了一副嘴脸一样,和杨淮禹套起近乎,唠开了家常。
关百泉一时之间没摸清季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他笑呵呵的模样,自己紧张的情绪倒也缓解了许多。
三人谈笑间,六子驾着马车缓缓驶去。
北风渐起,吹散了微薄的暖意,晴了不到半晌的天空渐渐灰暗下来,似乎预示着又有一场大雪将要来临。
宫变时,太医院当值的几位太医没能幸免于难,惨死在了勉王叛军刀下,凌王中毒之后,于清在宫内四下寻找太医无果,只好紧急出宫另寻太医匆忙入宫为凌王救治。
广阳殿内,陷入昏迷的西陵珒躺在床上,姗姗来迟的太医为他解开衣袍,赫然发现他胸前贴身挂着一枚玉扣,玉扣竟镶有一只金色凤鸟。
太医一愣,不知所措,在成昭的授意下,太医小心翼翼取下玉扣,奉给成昭。
宗亲佩戴凤饰乃是僭越之罪,此刻在父亲身上摘下的凤鸟玉扣让一旁的西陵昡惊讶不已,正当他不知如何解释时,成昭却一言不发收起了玉扣,吩咐太医好好医治,并嘱咐他不得外传一个字。
西陵珒伤口不深,靠内力阻止了旋风刃的力道,并逼出体外,原本不会伤及性命,可是旋风刃刺入身体的片刻,他便感受到体内有异样,想来是刃上有毒。
之后又没有得到及时救治,如今伤口已然发黑,毒怕是已经扩散了。
匆匆而来的太医诊治之后,对于旋风刃的毒也依旧束手无策,不知道此毒由何物萃取,又不知如何解毒,只得先给凌王喂了一颗引毒丸,希望能解凌王所中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