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绿柳刚收拾好内务从房间内出来,准备去伺候成昭更衣,就看见成昭从承华殿出来,绿柳赶忙跑过去给成昭请安。
“给太皇太后请安,奴婢来迟了,请太皇太后恕罪。”
“无妨,你去给哀家办几件事情,今晨不用来伺候了。”
成昭交代绿柳一些说辞,又吩咐她去库房和药房取几样重要的东西,将东西仔细装在梨木匣里,随后回到宫中等待成昭安排。
东阳街杨府,合府仆人们上下忙着招呼大夫和前来看望杨淮禹的官员们,着实忙碌了一番,一直到晚上,府上才安静下来。
前日刚挨完板子的杨淮禹正在卧床养伤,说起来,杨淮禹也是大宣朝廷里为数不多挨过板子的高级官员,二十板子算是廷杖里最轻的了,但一板子下去就是皮开肉绽,二十板子下来,伤口没有溃烂致死,瘫痪都是幸事。
大夫刚给杨淮禹换完药,裹在伤口上的白布就被鲜血渗透,钻心的疼痛蔓延到全身,旁人瞧在眼里都觉触目惊心,可大夫上药包扎的时候,杨淮禹咬着牙一声不吭,硬是不喊一声疼。
楚衡昀走进来坐在床边,拿起手绢轻轻擦拭杨淮禹额头上的汗,心疼地说道:“大夫说你的腿没被打折已经算你命大,以后怕是要落下腿疾,一生行走不便了,他们出的馊主意,却让你白白挨打,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将汤药递给杨淮禹,杨淮禹颤巍巍地接过汤药,拧着眉头一勺一勺喝着,无奈地说道:“我要是不出面,就会被他们排挤,以后更难做,现在夹在中间两头受气,挨板子已经是轻的了。挨了这顿板子,瘸一条腿,以后我也好交代,不用担心他们为难我了,他们总该换人出面了。”
楚衡昀好奇地问道:“你说,季大人到底是为什么要贬低先帝,为难太皇太后呢?”
“我看他不过是不满太皇太后一介女流之辈独揽大权罢了。”
楚衡昀一听就来气了,忍不住一巴掌拍在杨淮禹腿上,疼得杨淮禹龇牙咧嘴,“嗷”地一声嚎了出来。
“哎哟哎哟,对不起对不起。”
楚衡昀满脸歉意,但还是忍不住嚷嚷道:“季大人也真是,女流之辈怎么了,哪朝哪代幼主登基,不是女人听政掌权?若非父死,何来子继?你可曾见过太上皇扶持幼主登基?老爹不死,黄口小儿能称帝吗?”
杨淮禹哭笑不得:“话粗理不粗,可夫人你这话讲得,也太粗了…”
本想说粗鄙,看着夫人义愤填膺的样子,怕自己血淋淋的屁股上再挨一巴掌,杨淮禹咬着牙把‘鄙’字咽下去了,说道:“季大人可能更希望能有一位德才兼备的辅政王辅佐幼主。”
“我看他是想当辅政王。”
“那倒不会,辅政王只能出自西陵氏,其他鲜卑勋贵都没有可能,更别说是汉臣了。”
“那是想做辅政大臣?”
杨淮禹摇了摇头说:“我朝未有丞相一职,中丞大人殉难以后,季大人身为尚书令,已是朝班之首,本就有辅政之责,难道会稀罕一个辅政大臣的名衔吗?”
楚衡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间恍然大悟:“帝师?难不成他想做帝师?”
杨淮禹不置可否,但神色表情已然回应了楚衡昀的猜测。
“胸怀不大,野心不小,看来他还真是想位列三公,再造大宣啊。”楚衡昀讥讽道。
杨淮禹差点笑出声,碗里的汤药险些溅出来。
楚衡昀疑惑道:“他想当帝师,应该对太皇太后上表忠心,言听计从才是呀?这样太皇太后才可能给他帝师之尊吧?”
杨淮禹无奈道:“谁知道他哪根筋搭得不对,总想着在太皇太后面前立威,太皇太后曾与勉王当众斗武,面对身形高大的勉王也不落下风,他不过是满腹学识的儒士,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能斗得过武功高强的太皇太后,哪一天太皇太后直接打死他,我都不惊讶。”
楚衡昀撇撇嘴,鄙夷神色一闪而过,随即又是一副关心之态,苦口婆心劝杨淮禹道:“你应该少和季大人来往,他总跟太皇太后过不去,早晚连累你。”
杨淮禹头也不抬,喝着药闷声说道:“没办法,谁叫他对我有提携之恩。”
楚衡昀呸了一口,恼火道:“也不是什么提携都算恩情,皇帝还那么小,又生着病,季大人撺掇朝臣给太皇太后难堪,让你挨了打,他再跳出来抹平事态,让太皇太后对他感激涕零,给他个帝师吗?这季大人实在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这恩情不记也罢。”
杨淮禹叹了口气说:“难顶,他真是把太皇太后当傻瓜了,太皇太后捏死他比捏死蚂蚁还简单。”
两人还在说着,这时府上管家来报,说宫里派人来了,正在喝药的杨淮禹一口咽下去,被又苦又烫的药呛得咳嗽起来,磕磕巴巴说道:“快,快请进来。”
楚衡昀忙说道:“宫里头要下圣旨,怎么早没通知呀?”
杨淮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全然不知,着急催促道:“夫人,快命人摆香案烧清香!赶紧去迎接天使!”
楚衡昀立刻起身前去迎接。
来者身披澜夜描金缎面斗篷,以风帽遮面,看不清容貌,身后只跟着一名随从女官,女官手中捧着一个浅口梨木匣。
楚衡昀悄悄打量这位神秘来者,只见她身上的斗篷提花精美,布料细腻光润,看起来十分华贵,像是价值千金的蜀绣。
楚衡昀虽不能断定,但在心中能猜之一二,此人绝非普通天子传令使,难不成……
楚衡昀心中一惊,言行却愈发恭敬谦顺,她欠身行礼,恭谨地说道:“未得天子旨意,尚未准备好香案,还请天子恕罪。”
来者并未开口,身后的女官低声说道:“此番未请圣旨,无需多礼,请夫人引路,带我们看望一下杨大人。”
楚衡昀连忙为二人带路,不多时便来到内室,见到了趴在床上的杨淮禹。
杨淮禹以为是女官传旨,他缓缓起身,就要往床下爬,一边爬一边准备叩首接旨。
来者并未取出圣旨,而是抬起双手缓缓摘下风帽,风帽之下露出的容颜令杨淮禹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就要往床下爬,却被来者身后之的女官制止:“杨大人免礼,有伤在身便不要乱动了。”
楚衡昀站在来者和女官身后,偷偷瞥着杨淮禹的反应,见杨淮禹慌乱的样子,心知此人身份贵重,顺着杨淮禹手忙脚乱的动作,她也悄悄跪了下去。
楚衡昀心中暗想,宫中传令使虽代表天子身份,但衣着服饰未有如此华贵之时,此人虽服饰简洁,所用布料织工绣艺却如此精细此,身份定然尊贵,如今皇帝年幼,宫中没有妃嫔和公主,身份尊贵的女子唯有两宫太后,来者不是太后就是太皇太后,听闻太后甚少涉政,此人怕是……太皇太后。
杨淮禹低眉叩首,伏在床边,恭恭敬敬地说:“臣杨淮禹叩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来者正是成昭太皇太后,身后女官是近侍绿柳,虽然猜对了来着身份,但楚衡昀心跳加速,心中惶恐不已。
成昭柔声道:“杨大人不必行礼,杨夫人也起身吧。”
杨淮禹再低首说道:“谢太皇太后体恤。”他低垂着头不敢抬头对视太皇太后,只浅浅抬眼示意站在女官身后的楚衡昀:“快去给太皇太后上座看茶。”
楚衡昀应声答应,就要退出内室,却被成昭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