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猎户大哥，你可要讲良心呐，刚才明明说的是五第纳尔。”

“这位骑士老爷，你一定是听错了。”猎人冷笑着从腰带上抽出一根箭，搭在持弓的手指上，连装也懒得再装。

芬恩只好取出个小袋子，数出五十个第纳尔装进去，然后拉过一根树枝，把袋子系在上面，催马走开几步。

猎人看着他做完这一切，满意地点点头，殷勤地牵过斑点青马，又搀扶着米罗坐上去。米罗忍了又忍，强行压制住用连枷把对方脑袋打爆的冲动，催马回到芬恩身边。那个猎人像个演出完美谢幕的演员般鞠了个躬，然后便保持着鞠躬的姿势退后一步给他们让开位置。

芬恩有点气不过，扭头朝着商队的方向喊了句：“你还跟我说没有强盗！”

过了半晌，那边传回来一句：“他们又不是强盗！”

芬恩摇头，一夹马腹，雄壮的瓦兰马缓步向前。猎人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摆了摆手，随即便渗入林中，不见了。

米罗跟在后面刻意落后了半个马身，对他道：“这五十第纳尔，可以从我的工资里扣。”

“不用，是我非要两个人上路。”

“要是我不把那条绳子......”

“那他们也会找到别的借口。”芬恩打断他，“卡拉迪亚的强盗跟巴里昂的野蛮人不是一回事，他们是可以沟通、可以思考的，同时也是有底线的，不会胡乱杀人害命。这次算我们运气好，就当花钱买个教训了。所以别往心里去。”

被这个小孩教训了一顿，米罗反倒松了口气，嗯了一声，也不再说话。他知道对方是因为害怕对方伤到自己，才愿意跟强盗交涉的，不然以他的武装程度，或许没法在这样的地形上将对方全部解决，要冲进人群里把对方击溃还是轻而易举的。

“等一下，我换匹马。”芬恩感觉胯下的体感有些不对，这才发现自己骑着的是瓦兰马，连忙停下来，换成燕子。这战马可金贵着呢，每跑一步都要折旧。

后面的路他们又见到两处战斗的痕迹，一些钉在树上的弩箭和血迹、破布之类的东西。芬恩猜测这是为了威慑过路的商旅，就像盐沼里居住的野人也会立下一些木桩子，在上面挂上些骨头、死鸟之类的东西，来宣称某个地方是自己的领地。好在没再遇见过强盗，只有一些樵采的村民提着斧子或布袋徒步走过去。询问一番后，得知雷彼列村就在前方不远处。

这里的道路状态也更好些。虽然仍旧被车辙和马蹄印弄得一片泥泞，至少靠近道路的树木都被砍伐干净。路边只留下一些树桩子还扎在地里，腐朽的树皮上爬满了青苔和覃菌。他们又遇到一队商人，是贩运咸鱼的马帮，这些人一般是不会在野外停下的，除非到了目的地，不然只会在马背上休息。这次芬恩享受了一把骑士老爷的特权，让对方给自己让了路。

等他们快要走出这片森林，已经接近黄昏了。隔着越发稀疏的树冠和雨线，以昏沉的天幕为背景，芬恩望见一座石塔。那塔楼高耸又粗壮，像个朴实沉默的芙多洛农妇，使他产生了一种没来由的亲近感，就好像陷进了亲人温暖的怀抱一样。

他知道那就是雷彼列城堡。这城堡没有围墙，只有一座高台上的三层塔楼，侧面还附有一个五层尖顶的副塔。城堡建在查拉坦山的一条余脉上，通体用深色的玄武岩砌成，就像一根钉住帐篷一角的铁钉。

芬恩不是第一次看见这座城堡了，事实上，那条经过苏诺的路绕一圈最终也会来到这座城堡的侧面。它本就是大瓦兰迪亚地区对于芙多洛的一个隘口和界碑。这座城堡原本是北方的瓦兰人，也就是芙多洛人建立的，后来被哈劳斯夺取。芬恩听一些人说起过它原本的发音，类似“瑞伊巴提呀”或是“瑞伊比提叶”，但他还是觉得用正统瓦兰语，叫它“雷彼列”来得顺口，听得也顺耳。

“咱们还要往前走吗？”米罗在风中问他，“要不就在这留宿一晚？”

“前面的路很好走，咱们能在天黑前赶到捷尔贝格山口。”芬恩扬起马鞭，“现在时间还早。”

“天这么阴，黑的很快的。”米罗又说了一句，便不再说话了。

前面的路果然很好走，芬恩感觉马匹的速度至少提高了三成。这段道路上铺了石子和细沙，也没有森林中的植被阻扰，马儿跑得极其畅快，就连老马的蹄声都显得轻盈了许多。

雷彼列堡下村庄的灯火在他们身侧掠过，查拉坦山脉铁灰色的脊梁横亘在他们眼前。雨就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耳中只听见笃笃马蹄声，和呼呼的风声，迎面吹来的风清凉得好像一张凝结着露珠的蛛网，仿佛一个下午便从瓦兰平原的夏日雨季里走进了芙多洛的深秋。

之后的一段路程都是山区的缓坡，目力所及之处只有一些长得歪歪斜斜的针叶树，深灰色的山石和浅灰色的天空。见到一道非常浅的小溪后，他们算是正式进入了芙多洛地区。那条小溪是乌露河的一条支流，发源于这座山脉的东麓，此刻因为刚下过雨，溪水奔腾涌动，湍急汹涌，原本刚没过膝盖的溪水差不多涨到了马腹的位置，不过这水流很窄，看起来渡过去并不困难。两人先停住马，让小跑了一会儿的坐骑休息一会儿，等他们喝饱了水再走。

就在休息的这段时间里，他们远远地看见有模糊的红光在远处的山峦里时隐时现，估计是打着火把行走的人。只是一来天色渐暗，渐渐升起雾气，二来有山陵阻隔，看不清楚。两个人在雨里骑了一天的马，都没什么闲聊的心情，站在那看了一会儿。等四匹马全都喝饱了，便骑上去涉水通过这条小溪。

“应该很近了。”芬恩指着那条小溪说，“捷尔贝格村就在这条河下游一点的位置，咱们顺着水流走，很快就能到。”

于是他们就沿着水流走。老马似乎认出了这个地方，看上去步子迈得都更有力了，一颗硕大的马头高昂着拱进芬恩怀里。

“乖，乖。”芬恩有气无力脱下手套，用干爽的手指揉了揉马儿湿漉漉的鼻子，又摸出点盐粒撒在手心里，让它舔去。

沿着溪流绕过一座山，他们终于正面看见了那个火光的来源：那不是一支商队，而是个建在山坳高地里的村庄，村庄里低矮的建筑连带周围三面的岩壁都被火光映得通红。两人面面相觑，都大为震惊。

“这是怎么回事？遭贼了？”米罗首先试探着问道。

芬恩摇头：“不至于呀，芙多洛一直很安全，尤其是乌露河西岸的这片地方。”

米罗提议道：“我先到旁边的山上观察一下，免得被村里的强盗伏击。”

芬恩没拒绝。两人找到一棵树苗，将四匹马全部拴好，然后全身铠甲的芬恩留下看着马匹，米罗则轻装上阵，爬到一边的山上去观察一下村里的情况。

芬恩看着那个人影手脚并用地爬上一个斜坡，自己也蹲下来，踢掉脚上的靴子，将里面的雨水全部倾倒出来。没过多久，米罗的身影从山顶上出现，像个没事人一样地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