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二十四. 无尽迷茫(上)(2 / 2)沉睡的黑日首页

故此,他做了两手准备——先是胁迫维利塔斯堡典礼大厅的厨师在庆功宴上下毒,再将兽王冒用王储之名的证据摆给莱特看,让他横下心来斩除祸患。由于雷德之前与兽王签下的“乱单”都以“雷德”之名,处于半失忆状态的莱特便以为兽王从一开始就欺骗了他,一直在借“雷德骑士”的声誉坐享其成、肆无忌惮。

怒火中烧的莱特穿上骑士护卫的铠甲,带上净化者霍利刚为精灵议会打造的审判之剑,欲乱入兽王的随行卫队来刺杀他。但那时霍利的侍从还劝莱特息怒,说此剑由德斯兰北境坠落的星尘能量打造,若被混乱之力沾染,恐怕威风不再。

不过,最令莱特挂心和纠结的还是王女莎琳——总不能因她父亲臭名昭著就怪罪她连累她,相反,他必须警告她。由于莱特之前已在地基研究所和高地墓地发现一些怪异反常、混乱不安的迹象,意识到“内在腐败”已超出人力掌控的范围。因此他亲自送信给她,趁地基药房的其他工作人员不在的时候把这张折叠的小纸塞到莎琳手里。不巧当时刚好有一个蒙面人推门进来,看见莎琳把这张纸条夹在她的工作本里。还好,他并没有把这当回事,只是摇摇头,一笑而过。待莱特离开后,莎琳才翻开她的笔记本,打开信纸,随即触目惊心。

冷硬的头盔挡住了莱特的灰暗之眼,透出冷酷无情的视线。此时的他已混入兽人国王的后方卫队,大山之堡近在眼前。但在这时,莱特的嗜血毒性开始发作,浑身发抖。因担心暴露行踪,他不得不假装被路上的石头绊倒而扭伤脚踝,走在队伍最后头。

直到莱特再次握紧剑柄的时候,才一阵灼烧之痛,发现自己也病入膏盲,对银制物品过敏了。不仅如此,这把特制的剑还像炽热的火把,给他全身带来灼热的痛楚。忍无可忍之下,他解开了缚剑的带子,把剑扔到山路旁边的荆棘丛中,随后掉头逃开,心里却依然愤愤不平,想要另找凶器,另寻杀机。

只因莱特还有情感羁绊,只能踏着颓废的脚步走回他的“家”,那个“秘密地点”——沉睡之洞。此时此刻,他的眼睛顿然一亮,一如既往,那个衣着简朴的黑发少女正坐在石地上。在她身旁,有许多漂亮的海贝和一个精致的沙漏。白净的细沙在水晶容器中流动,仿似大山之瀑。想必这就是她带来的“纪念品”。

“莎琳!”莱特摘下阴郁的头盔,喘了一大口气,朝她奔去。少女见他安然无恙,也露出惊讶的笑颜,挺身而立,与之拥吻。两人依偎在一起,默不作声。少年面色阴沉,少女闷闷不乐。

“或许只有最阴暗的时刻才能迎来最光明的新生。”少女发出深重的心语,少年消沉地回应:“谁起谁落,岂非命运之神所定?”“为何相信命运之神?”她问。“因为我害怕我自己。”少年回答。

他垂下了黯淡的目光,望了地上的沙漏一眼。只见那白净的细沙已堆积如山,又像战场上的累累尸骨。他们还来不及打开话匣子,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上去像一群铁甲卫兵。

“你必须藏起来!”莎琳对他说。“为什么?”莱特惊疑。“我不知道,只是不安。快!”莎琳急声说。于是他们赶紧收起地上的杂物,跑到沉睡之洞的一侧。莎琳把手按在一处不起眼的石壁上,闭上眼睛,使出心力。是的,她并非“凡人之女”,而是天赋异禀。

浑然一体的暗门很快开启,莱特被推入暗室。那时莎琳手里拿着一个张开的贝壳,莱特本想拉她进来,却只是扯下她的一半“心念”,贝壳一分为二。“我们很快会再见。”她说。所以莱特就这样住进她的藏身处,莎琳却被他们带到高地墓地的牢房。

“雷德在哪?”他们再三审问,她却一言不发。有个蒙面人气急败坏地扇了她一个耳光,虽然不重,过后却五指发抖,因为莎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警告他:“科隆尼斯之嗣在我这里。”

原来科隆尼斯料到莱特会失手,因而追加了一道“安全锁”,让“眼红的雷德”另带一瓶掺了烈酒的“智人药水”,提前蹲伏在皇家卫队的必经之路旁,在暗中监视刺客的一举一动。碰巧那把被莱特扔掉的银剑落在他身下,那时莱特心急,没有发现荆棘丛里还有一双“火眼金睛”。只是当雷德把手伸向此剑时,也发现他对银制物品过敏。

没过多久,兽人国王便被卫兵抬下山来。倒在担架上呻吟的国王看上去只是普通的食物中毒,并非致命。但雷德眼珠一瞪,即刻寻出间隙,心想:兽王曾是他的恩人,为何他不知恩图报,还要伸手加害对方?但如果他不死,此次意外又会演变成什么?

于是,雷德掏出兜里的药瓶,拔出尖细的匕首,把剧毒涂在凶器上;再捡起一块石头,待卫队走近后就把石头扔到山路的另一旁,引开众人的视线,随即使出心力朝昏迷中的兽人国王投出暗器,擦破他手上的一点皮。过后,雷德又转眼看了看身下这把精致的银剑,顿生毒念,便举起药瓶,把剧毒洒在审判之剑上……

当时,科隆尼斯正在城堡地基研究所视察,见药房里的莎琳不知去向,便询问那位蒙面主管。对方便想起莱特曾偷偷写信给莎琳,只是没有搭理他们。科隆尼斯很生气,要求药房里所有的工作人员把抽屉和垃圾桶翻一遍,直到他们找到莱特写给莎琳的那张信!就在这时,一位精灵议员找上科隆尼斯,在他耳边低估了几句,精灵长老即刻面色发青,差点晕倒。时下,物证已经被带到议会大厅,刺杀的风声已经走漏,一发不可收拾。科隆尼斯十万火急,随即派兵压阵。很快,他们找到“主谋”的藏身处,带走的却是他的“同伙”莎琳。

“那把剑是谁找到的?”事后,科隆尼斯问身边的那位议员。“是一个在山上采花的精灵小女孩。”他说:“那时她发现附近有动静,以为是野兽,就想跑开。不料对方站起来,盯着她看,却不动声色,随后转身离开。根据她的描述,我画了张像。”说着,他把画像拿给对方。科隆尼斯看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的确很像,但表情不像。显然,你们搞错了对象。”

“我们要找到那女孩吗?”对方又问。“不,太晚了。”科隆尼斯说:“快!准备登基,收拾残局!”显然,这意味着必须通过屠杀和绑架来斩草除根和制造混乱:铲除兽族乱党并将一群贵族学童劫持到城外来树立伪旗,转移敌对势力。

于是就在他们给兽人国王举行葬礼的同一天,许多卫兵开始在大山和山下的兽人闹市区粘贴布告,宣告兽人国王在庆功宴上暴饮暴食而死,科隆尼斯之子“雷德骑士”顺其遗愿接管国事。许多兽人权贵不服,执意上访,看到的也只是兽人国王与“雷德骑士”签下的“无名单据”,只字未提继承事宜。又因验尸报告称兽人国王死因不明,大城内外的兽人就愈发怀疑他遭奸人算计。加上王女莎琳也平白无故遭囚禁,地中岛北面的东德斯兰内陆很快聚集了一支兽人起义军,准备渡海南下,讨伐维利塔斯。

然而科隆尼斯已经捷足先登,在登基仪式上将次子雷德推上了王座,号称“雷德一世”——东德斯兰之主。座中的雷德终于挺起一双血色红眼,怒斥座前的兽人大陆使节:“不要把什么事都推给神!我,就是神!我将摆平所有的事!”随后凶巴巴地巡视着典礼大厅里的精灵议员,表明自己“名正言顺”。果然,科隆尼斯一直想通过他来达成强权统治,激化矛盾,为“火的净化”浇油!

如上古精灵说:“吾等乃王冠铸造者。”那时兽人起义军进入精灵森林,四处放火,登上高地后气势越发壮大,直逼大山,高喊“雷德下山,莎琳万岁!”但大山静如死水,“叛军”开始登山,势不可遏。就在这时,“全知之眼”又更上一层楼,从维利塔斯堡聚光塔之顶冲上云霄,撑开“以毒攻毒的保护伞”。雷德率领皇家卫队和一支嗜血军队从城堡里闯出来,如瀑居高临下冲击对方。

“叛军”见势不妙,开始下滑,欲与山下另一支正在聚集的援军汇合。哪知又有一支皇军从高地墓地出口处涌出,如潮高涨吞噬山下之敌。此时魔法屏障垂落至山下,将这条“叛军长龙”分割,将大山牢牢封死,正中下怀的斩首和屠杀行动开始了。

在莱特所呆的密室里,也有一颗拳头大小的水晶球。当大山上空的“全知之眼”拉开“帷幕”时,此球也被地震意外激活,沉睡中的莱特猛然惊醒。当他半眯着眼注视这颗“火球”的时候,也切身体会到雷德身上那股仇恨的怒火。当魔法屏障闭合时,他感觉自己的心智好像一分为二,其心仿佛被这颗“噬魂球”吸收,并透过“全知之幕”看到大山上的战事。当他看见雷德疯狂杀戮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就是对方,眼下只是过往的历史。

“休想把我变成死尸!”莱特发出梦魇般的话:“无论你的心躲到哪,我都能闻到那股狂热的气息……和我们一起打破命运之神的僵局,一个死的牢狱……将你心中的黑暗之力释放出来……”

又有暗语从大山之下传来,被莱特眼下的水晶球捕获:“魔法屏障的实验很成功,可以开展更大规模的实验了。”“实行‘天谴之计’的时机成熟了,顺便让炙手可热的雷德去干。让他去慰问兽王深居简出的遗孤,告诉她:节哀顺变。”

于是雷德又把沾满鲜血的铁手放在王女雪丽肩上,以“提供保护”为借口,让他和他的护卫霍斯曼——她的堂弟,以及雷德的一队卫兵将她带到大山南面的精灵湖。一双不安的大手从背后推了她一下,把她推进水中。她竭力挣扎,大呼救命,试图从水里抓住可以支撑的东西,但她不能。在她背后,总是有一双刚硬、粗壮的铁手一直掐着她的脖子不放……

惶恐的阴云从雪丽脸上消去,鼓起的眼睛变得淡定,惊颤的肢体变成僵冷的“木偶”。但是不知过了多久,她又睁开了眼睛,却不是灰暗小眼,而是一双亮蓝色的精灵大眼!

“天遣者?”久违的名字终于出现,听上去有些怯懦,那是科隆尼斯的声音。无形之力,源自无体;此时此刻,尘埃落定!

“你的狂傲早已铸就你的幻灭,你的孤高早已唾弃如胶似漆的姻缘。”此时此刻,又似乎有人站在沉睡者莱特背后,不由自主地发出淡定的感言。莱特从座中惊立,转身一看,却不见一物。

直到此时,他才从“幻梦”中清醒,意识到这是一颗“心眼”,便拿起这球,走到密室的暗门前,学着莎琳的样子把手按在石门上,尝试用心力来开启。其实这门并不需要多少心力,只需一点“手气”。暗门打开又关闭,莱特带着这颗水晶球开始追踪莎琳所在的牢房,但球中的影像总是被一个蒙面人打断:

“……真是一段昼短夜长的时日,我们苦苦经营的东德斯兰王权现已落入天遣者艾玫之手。他山之石可攻玉,身为皇家法师的我却无能为力。我本怀着美好的愿望跟随浮斯特征服者的圣令,要将邪恶铲除,但……但那个叫艾玫的妖婆已经反客为主了……我们从维利塔斯堡里逃出来,你和我,现在都沦为她猎杀的对象,就因为我们跟她不是一路人,而且我们都知道的太多了……她在过去一直隐姓埋名,却在巧取豪夺之后妖言惑众,横行霸道。她的力量一天比一天强,也一天比一天可怕。此地不能久留,我们必须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让我们离开这座死气沉沉、令人不安的兽人闹市吧……让我们远离尘嚣,到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不再为任何人、任何事操心的净地吧!”

莱特好不容易找到莎琳的在押之牢,但这里看上去更像一个药剂实验室;人还没到,就听见他们的对话:“你知道你在这多久了吗?我想雷德骑士没你这么赖皮,他早该把你忘了。”某个蒙面人正在妄语:“你父亲一直希望你能成为药剂师,而不是查尔尼斯荒原的小儿科画师。想想你父亲是如何千辛万苦将你养育成人的,不要辜负他的一片好心,不要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了!”

“呸!”莎琳怒斥:“是你们这些阴谋家杀害了我父亲!总有一天,雷德骑士会回来雪耻!”话还没说完,莱特便破门而入,将莎琳抱住。蒙面人大惊失色,赶紧退到外头,把他们的主子叫来。

“谢天谢地!”科隆尼斯冲进来对莱特大喊:“快!这里不再安全,正反都是死!我们必须去荒原,那里有座要塞,王冠在我这边,我们可以在那里为你加冕!”如此一说,又看似“调虎离山”的缓兵之计,乃为“沉睡大计”铺平道路。

然而莎琳对莱特说:“我们不能在一起,你我境遇不同,命运不许。”随后拿出一瓶药给莱特,说能缓解他的病痛。莱特却死死央求:“只有你的心能根除我的病痛!”

于是,他们都一同前往查尔尼斯荒原中部绿洲的城堡,留下天遣者艾玫和十二个蒙面人来辅政。莎琳密室里的水晶球也落入蒙面人之手,白银圣杖由此打造。但艾玫一直认为只有科隆尼斯的长子莱特才有资格称王,当“全知之眼”的护罩收拢后不久,雷德的保皇党卫兵就与艾玫起了争斗。一山不容二虎,地中岛的政权一分为二。雷德因暴虐无度而渐失民心,不久便率同党前往莎琳之堡,借口“避暑”,实乃避世,后又扬言“报复”。

紧接而来的是“利维亚计划”,它的提出是因为天遣者之灵与死人之躯水土不服,便企望以“顺产”的方式将“天人”合一,企图在人间实现天界之神力。无奈在嗜血病毒和无声无息的混沌势力的双重搅扰下,科隆尼斯十年前的“偶像崇拜”毒瘾又旧病复发,常梦见“夜之女神”——已逝之妻“布莱恩”,亦是“天谴之计”的灵感来源。显而易见,噩梦又触动了他的心结,撕开了他原有的心伤,以至乱了方寸,听从“夜之女神”最初的遗愿:准备“两个容器”,将“天谴之计”进行到底!

当然,科隆尼斯二子也是合适人选,只因此计与“沉睡大计”有冲突。加上二子已感染嗜血病毒,心神不定,野性难驯,恐乱大谋。因此蒙面人协会才把目光聚焦在兽王的两个女儿身上。

如今,“天谴之计”已实施了一半。难料在第二种嗜血病毒的火速催生下,德斯兰之东的兽人小王国已经被浮斯特的嗜血大君武装起来,异军突起。“七王混战”的战火从浮斯特烧到东德斯兰,不少兽族变节者站队外敌,到处烧杀劫掠。王国北部的半壁江山很快陷入水深火热中,精灵议会不得不以“王女莎琳”之名扶持天遣者艾玫为王国代理,即王权守护者,以抚平兽族的不满情绪。

但为时已晚,半兽人嗜血大军已经南下。艾玫起兵北上,却在敌军面前溃散,只能退回地中岛。直到斯康德大陆的精灵长弓手增援东德斯兰,才能制衡对手,但仍有大批敌军逼近维利塔斯。燃眉之急下,科隆尼斯才将另一天遣者召唤,哪怕“剖腹生产、拔苗助长”,也不计后果,无视“附带作用”。

因此,莎琳之堡就这样变成了血族恶堡,莎琳之湖也变成了“血祭池”。在接连的不幸与残酷的厄运催逼下,溺毙于血色之湖中的凡人之女终于脱胎换骨,摇身一变成为天遣者阿梅利!

原来,天遣者之血之所以透明,乃因其前身饮用了不少透明抗体——“智人”药水,从而水到渠成,铁面无私、冷血无情。两位天遣者合力杀入乱局:两军上空,电闪雷鸣;精灵战士勇猛威武,在风雨咆哮中乘风破浪,势如破竹。敌军兵败如山倒。

“不!我……我的手是清白的。”在经历了莎琳之堡的“惊变”后,莱特变得神志不清,乃至回到维利塔斯堡后也时常“梦游”,甚至跑到高地墓地的出入口自言自语:“我们必须训练一支强大的军队来对抗那些该死的兽人,这些余孽必须被剿灭……但我不想沾染一滴无辜的鲜血……如此行,于心何忍……大好时机不争取,怕是到头来追悔莫及……倘若国泰民安,即可心安理得?”

“正是如此,才是罪恶窝藏之处!”此时天遣者艾玫找上了他,其后还有一个年轻的精灵净化者和他的小女儿。这对父女貌似曾在“乐极生悲”酒馆里现身,但那是一百多年后的事,也不知他俩何以永葆青春。

“这些兽人只是一群无灵之尸,魔法药水的酿制速度根本赶不上他们的繁殖速度!”莱特怒斥,却不知他在跟谁说话。

“雷德的诳语已经变成虚妄之气。众生之情皆浮云,唯灵力存到永久。你是莱特,不是雷德!黑暗不属于你,你不属于黑暗。”对方心平气和地告诉他。清丽的辉光在艾玫瞳中闪烁,终于,他在她脸上找到凡人之女的蜘丝马迹,不禁惊异:

“莎琳?”

“我是天遣者艾玫,教名欧德.怀特。”对方坦言,语气黯淡:“吾深知命运之神唾弃嗜血病毒,因而造就了四分五裂的浮斯特和日渐荒凉的德斯兰。吾亦深知科隆尼斯遗毒深远,汝遭荼毒亦非浅,直至探知‘内在腐败’为时已晚。汝父不愿其子介入高地内幕,特制两具石棺,一为莱特,二为雷德,分异地放置。即便如此,亦是戒心重重。因吾受限于命运之神,无法左右东德斯兰政事,只能顺从命运驱使。吾与科隆尼斯非志同道合,亦不党同伐异,唯有彼此相辅。因此,吾只供汝更佳的入睡方式。然汝仍须提防:无形之敌非从外侵,乃从内蚀,使受缚之人中毒,最终毁损,王国亦是如此。至暗之中,岂能单靠篝火与烛火为生?汝若善存一寸心光,方可接受光之净化。”

“什么?”莱特正想上前触摸她的脸,不料一时摸不着脑门。

“请让我来吧,天遣者。”艾玫身后的净化者上前了一步,从她手中接过白银圣杖,对莱特说:“让我们回到沉睡之洞吧,我想,那才是你最熟悉的地方。汝等得救在乎归回安息,得力在乎平静安稳。如此行,才是顺从天理。”

于是就在净化之光与天遣者的无形之力驱动下,封锁数年的高地墓地的出入口又开启了。经过长长的“死寂走廊”和尘封的密室之后,他们终于来到沉睡之洞。洞门被厚重的圆饼巨石封住,只留一丝缝隙,透进一线天光,照在一台沉重的石头棺材上。

“有光就有希望。”天遣者艾玫打破了冷寂:“此棺内有暗锁,可安全出入;长眠中无人可扰,非天遣者之力亦无法开启洞门;唯在黑暗降临时分,地震或将震开石门,恶灵与恶兽将涉足此地。即便如此也难寻沉睡之心。届时,汝必尽快出洞。纵使愁烦苦恼如海滔滔,一觉醒来都必遗忘。科隆尼斯必将没落,汝必在熟睡后兴起。而七大陆,亦将迎来新的曙光。”

“不……”莱特见状,即大失所望,因他还以为会在这找到昔日的倩影——药剂师莎琳。

“请回答‘是’,即可接受净化之光,以确保能够安然入睡并摆脱梦魇的搅扰。”净化者又举着白银圣杖走到莱特面前。但沉睡者一直埋着头,无地自容。

“要多久?”他又把目光投向了艾玫。

“净化,还是沉睡?”艾玫问他。

“净化只为抹除你心上的污垢,唤醒深藏于心的命运之血。”净化者对他说,“所以,这要看你如何回应。至于沉睡,很抱歉,我们都不知道。”

走投无路的莱特木然点了点头,一脸惘然。净化者见状,也朝他的女儿点了点头。后者拿着一条洁白的毛巾走到洞门下,那里有一处坑洼,有雨水积淀,可将毛巾弄湿。

“请面朝天光,跪地静默。”净化者对他说,莱特照做。

精灵童女走到他身后,将清凉的湿毛巾放在他头上,用双手按住,任水滴落。净化者则将白银圣杖上的灵光球点亮,明净的辉光将莱特的灰暗之心照亮,水珠如泉在他脸上流淌,沉闷之息顿然开朗,如轻风迎面抚过。一股热流由心迸发,在他体内沸腾,如冰雪中的篝火、荒漠中的涌泉。诚然,人心实乃无底洞,永不满足,唯有舍弃,安睡于时空源头,才能真正拥有。一切追求皆为庸俗,普天之下并无新奇之事,唯有永恒的安息能令人信服!

“鹰独守着寂静的冷床,伴随恬谧深邃的梦幻。不知寂寞,不见明暗,炽热之心如冰封之湖一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待到暖阳初升的那一朝,让神光解封鹰之老巢。鹰必苏醒,飞上大山……”当莱特踏进沉睡之棺,安然躺下之后,净化者的小女儿为其唱了一首催眠曲。歌声清脆优美,轻灵悦心,伴其入睡……

此前,有人在石棺中藏了一把细剑,但昏昏欲睡的莱特未曾发觉。此时场景跳转,一位精灵长弓手上将与科隆尼斯发生争吵,遂将一个拳头大小的水晶头骨扔在他桌上,怒言:“我发现天遣者一直在纵容你们。为何将守夜人从聚光塔上拉下来,让他们坠入黑暗,戴上面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里面做什么……”

“呸!她们只是召唤体!”对方也很生气,看似被捅到了痛处。想必科隆尼斯二子“入睡”后,“内在的腐败”便日渐不堪,到了惨不忍睹的地步。“我们还要在东净化广场开辟新的实验室。在你现身之前,莎琳只是一块璞玉。如今,她的召唤体都是奇珍!”

此后,“全知之眼”里的影像就变得断断续续,与其说是前情回放,不如说是记忆片段。实情很快显现,原来那位精灵长弓手上将就是天遣者阿梅利。只见她一怒之下跳入精灵湖,潜入深不见底的湖水,百般摸索,直至捞出一个形态迷离的东西。

片刻之余,那东西便在她手中沉淀,变成一把精致的剑柄,其上有几个怪异的符号。当她紧握此物时,便感受到一种超强的威力,随然一举,刺眼的红光便从剑柄上射出,变成一把血光长剑。剑柄上的符号亮起了红光,却只有她才清楚它的暗示:

“阿希斯!”对,就是这名字!沉睡之剑终于复苏,遗落之忆水落石出:那场惊天动地的战争,还有那惊世骇俗的一坠……

原来,这就是那颗“分裂的流星”,那个“沉睡者”的传言:几千年来,它一直被某些人掩藏,正如富商将他的无价珍宝深深埋藏;因它的光芒太明亮,纵然雪覆冰封,也会露出些许微光。

高高在上之天遣者,你为何从高处坠落,俯就凡尘死尸?你嫉恨强者,又爱憎分明;你优柔寡断,又多愁善感;你外表冷傲,心却炽热。如霍利所言:“热切的脚步暴露了你的身份……炽热之情使你强大,亦使你盲目,如同没有圣杖的瞎子,被飓风吹散的灰烬与灰尘。”殊不知,霍利之灵并不想打草惊蛇,让悔过自新的阿梅利赴汤蹈火,只是含沙射影地警告她:“狂风可以吹灭烈火,亦可助长火势蔓延。”而他,也正是如此死于“以暴制暴”。

哪怕如此,你也有更多的“申冤理由”。你以为那一坠,就能摔碎你的“记忆头骨”?你以为将你的“热血剑”埋入无底深坑,就能埋没你的一腔狂热?你以为附身于莎琳的“水之形体”,就能平定你的躁动?不料,你一“打盹”,又变成“怒尸”。你辗转于各大族群,于无形中指手画脚,还想为弱者“申诉”。你就这样让沉睡者患上“恐水症”,与“凡人之女”苟合,又一手促成他们的悲欢离合。你就这样将这面“破碎之镜”拼合,又将他们活生生地拆散,如戏台上拉来扯去的帷幕。难道唯有如此,才能证明你比命运之神更有能,更懂得权衡?尽管如此,你还不善罢甘休。

此时此刻,不容多思,“平衡之剑”的怒火已经点燃,如火山爆发,怒不可遏。当十二个蒙面人试图将昏迷中的少女——莎琳的第六个召唤体从维利塔斯堡地基井道底层转移时,阿希斯化成一股“无形之风”,读取其中一个蒙面人的记忆,得知另外五个被他们带走的“凡人之女”的下落:原来她们都被带到东净化广场的地下水牢,充当“水尸变异”的试验品,受尽折磨,惨无人道……

够了!与世无争的天遣者终于一反常态,在震怒中化为惨白的“怒尸”:在无形之火的熏烤下,丰润的皮肉变成皮包骨,碧湖般的眼睛变成黑日般的窟窿;工整的精灵长裙变成舞动的烟尘;伴随着地震,“复仇之剑”如烈风飞舞,将蒙面人砍得支离破碎!

至此为止,阿希斯之怒方才平息,无形之火又尘埃落定,如凝固的火山熔岩,铸成多愁善感的女精灵——天遣者阿梅利。她望着地洞里这些残缺不全的尸首,面容一僵,如高塔倒下,手中的剑又像缩头乌龟一样缩走它削铁如泥的利刃,陷入深深的愧疚中,五内俱焚的她又开始痛心思索:

“为什么生机勃勃的生命之树从浮斯特移植到东德斯兰就会水土不服、死气沉沉,还不是因为这片饥渴的苍凉地土?它本来就缺失可被净化的生命和沃土,他山之石不可容,此非玉地,乃朽木不可雕。我已看够秋冬的落叶,东德斯兰只是一个不断膨胀的易碎之球,将诸多生灵囚禁,不断腐烂和死亡。黑暗力量根深蒂固,何须为注定灭亡的生灵担忧?既然此地孕育不出一个生命之果,就让我的孩子来孕育吧!无瑕无法生成或造成,只能促成!无须光之净化,命运之血一脉传承。只须顺从命运之力,即可诞下自由之果!无须召唤,只须复活!恶性循环必须打破!”

“我深知,虚无之心非被造,乃应运而生。生命体非召唤体,非顺风顺水,亦非墨守陈规;倘若麻木即是自由,则无异于行尸走肉、僵死的木偶。愈是完美愈是顽固,愈是强硬愈陈腐萎靡;愈是孱弱愈有希望,柔弱如泥但灵如活水!无水之井是死之容器,口是心非的伪善者并非活人。但别以为天遣者只是一群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鸽子,我们有千万个理由可以成为地上的王者!我们的年岁远超七大陆,我们的心念远胜凡人!但精灵议会并不精灵,他们试图埋没此理,真是暴殄天物!不能让这固执己见的‘死尸’吃得太肥,以至吞灭众生了!血族必须兴起,用火的净化来抗衡精灵议会的死光,用无瑕之血将无瑕者复原。它的篝火虽未点燃,但魔族的鬼火能给予火种,强兽人之冠能给予智能。只有复杂的棋局能凑成一场好戏!既然无法获得更高的神力,那就在命运的舞台上随波逐流,借这独一无二的角色来顺从命运的驱使!”

“没错,精灵之军是我身前的旗,魔兽大军是我身后的盾,科隆尼斯是我身下的马,雷德是我左手的弓,莱特是我右手的剑……但是艾玫,她的力量也必须被凡夫俗子的血肉之躯约束。我们相互依存,却不能同舟共济。但我确信,我将超越对方,并将之同化!因此,莎琳的真心仍须保留,她的灵魂仍未离体,我能感受到。冰水无法将之淹没,项链无法将其禁锢。凡人之女将重返青春,给沉睡者最后一份‘心药’,唤醒他的良知,点燃他的心火。而我,也必须寻求各种可供强化的力量,它们无法改变我,我却可以将之转化。我必须寻求一个更强大的人格:科隆尼斯、雷德、莱特、利斯或利维亚,看来这必须经过一番筛选,必须给他们一决胜负的机会。倘若这个‘结果’存在缺憾,则须寻求另一个‘替罪羊’,好让我折回苍生,再次复活!”

“我也深知,科隆尼斯一家卧虎藏龙,他们的血液里潜藏着超凡之力。但这颗‘树果’要放在嘴里嚼多久才能下咽呢?这些无形的潜力或许应该通过隔代遗传蒸馏出来。曲折的厄运是唯一途径,唯有拉长的弓弦才能射出强猛的锐箭!所以,我必须翻转这片死地,利用各种工具以及各种巧妙的凑合将地基井道的时空无度拉长,使高地墓地变得不稳定,如无形之力。如此一来,也只有死者和沉睡者能进入。在此期间,我会试探他、考验他。我会祛除他的身体疾病,给他一个强健的体魄,授予他百般武艺,再让他眼睁睁地看着我吞掉他活生生的成果,将他的‘玫瑰之梦’化为死灰!直到他万念俱灰后,也就只有我的余烬能令其复燃了。当我的灵火进入他千疮百孔的形体时,他将从败亡之地挺起雄壮的身躯,横行于七大陆。这不正是精灵议会最想看到的姻缘吗?”

“接受我的馈赠吧,沉睡者!黑暗就要降临,到时,我将用梦魇唤醒你!你们都有一颗心,就像在战火中熬炼成形的心形红水晶。而你,却只有一颗沉睡之心。你一直在逃避,殊不知,你本可以出人头地,飞黄腾达。但在黑暗之日,你无法再睡,接连的恐吓与危难将迫使你奔走,直到你落入我的网罗。因此,我将安排一个个惨剧来撼动你,你身边的人将相继死去,就像那只躲在树洞里的爱管闲事的‘大眼睛’。这些燃烧的‘祭物’,将摧毁各大族群的核心,一次次点燃你即将泯灭的悲愤之火,直到你只剩一颗心,死心塌地归顺与我!但这还不够,你必须掏空自己,成为无心者。因为普天之下,除我之外,再无第二心!”

“所以睡吧,沉睡者,不要惦念这位必死的凡人。柔如细柳的手臂无法抚平你的伤痕,薄如花叶的嘴唇无法舔干你的鲜血。药剂师莎琳的痛苦将我灵呼唤,‘雷德骑士’的心火将我利器点燃。你们所谓的‘战争’都是儿戏,你们只是一群吵吵闹闹的蝼蚁,殊不知,唯有命运之神冷酷无情的审判之手能摆平。唯有我,能收拾你们这堆天煞的残局!这是一片黑暗之地,急需一盏路灯,那就是你母亲给你起的名字。但是,即使你接受无数次光的净化,也仍是一个怕光的嗜血者,无法成为光本身。即使你从一个煽风点火者变成一个点灯人,也只能沦为光的奴仆。殊不知光之净化无法彻底改变你,唯有命运之神落下的利刃能成全你。唯有我,能将灰暗之心点亮。直到最后,你就会看到,众光已经汇集一人之手!这,就是沉睡的黑日。”

“不要再逃了,沉睡者。即使你找到出路,也无法将金钥匙插入深不见底的钥匙孔。即便你打破深坑的外墙,将浩宇望穿,也无力从你深井般的心灵牢狱中挣脱。就算你逃出我的掌控,也无法在这苍凉之地里寻见一丝亮光。既然如此,为何不接受我的盛情款待,来一场星光荟萃的大盛会,将诸星诸光汇集于一身,在广阔无垠的星海中开怀畅饮?殊不知,唯有公义之火与仁义之光合二而一的力量才能使你在劫后余烬中化身炫丽的火凤,唯有在火光与灰烬中,才能铸造新的秩序!不再有软弱与疾病,不再有冲突与斗争,不再有混乱与痛苦,唯有我们!”

所以就这样,只在一念之间,阿希斯又化为命运之神口中的一个叹息。尘埃落定,木已成舟——犀利的红光又从她手中射出,垂直刺入僵硬的石地,溅起一堆火热的碎石,如滚烫的熔岩凝结于光之利刃上;冷却后即变成一把石头长剑,犹如深渊里伸出的骷髅手,发出无声的呼唤,呼唤正在远去的秩序之灵;由此变成一具“无灵之尸”,虽是“顶天立地”,却僵死不动,形同断线的木偶,被幕后的“牵线者”遗弃在暗无天日的地洞。

“唯有哀伤之忆能激活,当火势上达剑顶,往事将随烟蒸发,剑的束缚将被觉醒者打破。”阿希斯黯然思想。至于那十二个残缺不全的蒙面人,她也只能藏尸灭迹,将这些七零八落的尸块拼凑起来,藏入地洞周围的石棺,与那些不知名的死者混杂在一块。只是打碎的镜子无法拼得天衣无缝,藏得了死人,却藏不住那颗深受谴责的“良心”——常在人背后指手画脚的天遣者从未亲手杀过一人,如今却大开杀戒;如此行,也无济于事。

因此,她又划破自己的手,用无色无味的冷酷之血滋养即将“偃旗息鼓”之心,为其“添火”,实乃添乱。在一双双半睁半闭的灰暗之眼注视下,沉重的石盖一个个扣上。阴邪之气从棺材缝中透出,难掩其狂野的心跳;有如沉睡之军在噩梦中前行,极力冲破死的牢狱,却只有到某时某刻,才能被某人某物唤醒。

完事后,阿梅利抱着莎琳的第六个召唤体回到科隆尼斯那里,却无法给他一个完好的交代。对方大为光火,指责她使计划流产。两人发生激烈的争吵:科隆尼斯欲将“利维亚计划”喊停,她却不服而翻脸,露出“另一面”,不料被手握白银圣杖的守护者艾玫压制;杖头上的命运之球发出咄咄逼人的白光,“溺水的冤魂”又被唤醒,将她的“邪气”逼出身外,露出凡人之女的原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