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一杯一杯地喝,谈及身边的人,谁生了病,谁挣了钱,谁家的亲戚是哪里的领导。
我们还谈到四叔最近的生意,不太顺利,他这些年从没顺过,同样的机遇,别人能挣一百块,他只能挣三十,别人挣三十,他就赔四十。归根结底,还是人不够坏。
我们的共识是,没那个命,因为咱们的心不够狠不够黑,就知道苦哈哈打个工,到死也变不了。
谈这些问题的时候,只是谈谈,可以轻度的自责和自卑,千万不要把自己拔高了做对比,没什么比酒后自卑而衍生的自大更愚蠢的了。
酒越喝越多,我说我最近变了,好像什么苦都能吃,就是被环境逼的了。
这是一句实话,但表嫂打小看我长大,她觉得我在吹牛,我说在超市搬货,当力工,那些货物轻的三四十斤,重的七八十斤。
表嫂说,那你还是到年纪了,有责任心。
我说,不是,就是被逼到这一步了。
又喝了一会儿,表哥已经彻底醉了,说了很多掏心窝子但没什么趣味的话,主题还是劝我好好生活。表嫂已经做好了饭,说,你俩别喝得打起来了。
我用纸巾把桌上的杂物抹进了垃圾桶,起身告辞。到凌晨一点醒来,我印象中好像跟表嫂争执了几句,然后开始抽自己耳光。这世界上只有他们俩,会真心实意地邀请我去家里喝酒,只有他们俩。
我起床穿衣,骑上电动车,到了约定好的地方,锁上车等了会儿,一辆四米高的挂车驶来,驾驶室坐了三个人,都是搬货的同事,他们看见我,点了点头。
到达隔壁市的矿区已是三点,经过几道检查,我们到了一座大院子里,地上铺满了黑色的条状物体,大概有一两百个。
工头接了几个高压水枪,递给我一个,枪口钻出银亮的水柱,冲刷在那些黑色的条状物体上,黑水流淌,露出黄色的皮肤和躯干。那都是人,都是男性,大部分人都没穿衣服,小部分人穿着蓝布短裙。
不许说话,不许询问,这是工头再三强调的,他同时还强调,这笔活能挣不少钱。
把那些人冲刷干净,等矿区的人对着脸庞写下名字,我们划分区域,把他们一个个装进黑布袋子里,再一个个扛进车厢,像摞货一样错着叠放在一起,稳稳当当,密密麻麻。
干完这些,天已经大亮了,回去路上有蝉鸣传来。我很想很想很想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