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进来的是位干练男子,名为江谕,径直走到掌柜那私下问清了状况后,就快步折回来禀告:“少卿,人在二楼。”
周围多是半醉之客,无人顾及这里。
周唶轻轻点头,于是举步往二楼走去。
弦音流转未断,酒香环绕难散。
灯火明亮,上二楼的梯子建得久了,人踩上去就有细微的吱呀声,周唶往上走着,倒是与一位半遮颜的舞女擦肩而过,两人一走一跑,他在她经过时顺势看了一眼,恰见她右边耳朵后面有一颗褐色的小痣,跟着就是细软青丝。
“扳指……张公!”王衡被江谕一盆水浇醒,又被他牢牢缚住,还迷糊着就先喊了一句。
“什么扳指,什么张公。”周唶问得字字明晰,眼神冷淡,没放过王衡任何一处变化。
王衡实在狼狈,满脸水渍,衣服也湿了大片,他在脸上胡乱抚了两把,待适应了厢房里的光,所直视的便是周唶。
准确地说,他是被周唶审视。
一种似乎漫不经心,又实在具有穿透力的目光。
他当然知道,这个人是谁。
却真的,不敢去认……
“没,什么都没……”
“是吗,”周唶不急不缓,似笑非笑地说道:“大理寺右少卿周唶。如若王侍中记性不好,不认得了,那么心中有怨恨,大可去官府告我乱抓人。”
“如果王侍中还认得我,那么返京一事,只怕,不可不从了。”
王衡硬是一句话都没能抢着说出来,就算抢到机会也说不了什么,他听周唶这话里,哪有一点商量的意思,一身都是冷汗,周遭忽然安静得不行,自己的怕无限放大。
离酒馆不远,有一处灯火幽微的巷子,一棵槐树树冠盛大,树叶沙沙,月黑风高的,其实有些瘆人。
“你们家少主……从来不肯早到一点的吗?”温禾已经换掉舞裙,有些哭笑不得。
“属下不知,”回她话的是面前这位带着鬼黑面具的临时接头人。
月藏匿在乌云中,天空不知何时飘起细细的雨。
“人到早了,从来都是无聊。”有声音自巷口来,那人撑一把浅色纸伞,走近了。
临时接头人确定了少主的意思后,自觉隐没于夜色之中。
纸伞下的来人,浅蓝色半臂,山矾色裳,素带系发,抬颈可见一道月牙状的胎记,正是令狐门的第七任少主,年仅十四的令狐棋。
他有一支培养多年的队伍,唤作赤鬼营,而刚刚那位临时接头人便是其中一员。
温禾失笑,小令狐果然还是喜欢轻易不出场,出场即高光。
“夜观天象,戌时大雨,救你一命,不必感动。”令狐棋说着,那只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是一把伞。
温禾挑了下眉,小令狐虽然嘴上倔了些,但还挺会关心人。
“东西呢是到手了,不过王衡这样一个圣上要抓的人,沾上了他点什么,不会明日就被抓进牢里度日如年吃冷饭了吧。”
令狐棋听了,歪了歪头,罕见地笑了声:“禾阿姊要是进去了,本少主可以考虑一下屈尊探访。”
“那不必了,我可以以一己之力破开重围,”温禾笑道,拒绝得很快,末了,又加一句,“多谢咱们家小令狐了。”
令狐棋俨然一位小大人,这种把他当个小孩子叫的时候,他自然会骄傲得不想应,于是有些互怼的趋势自然就会停止了。
他直接跳开回答,很快伸出手,意思就是东西给我吧。
说起来温禾都还没问太清楚小令狐要这个干什么,虽然自己应该已经猜全了。
但孩子大了,也得有自己的独立空间,
何况他这样一位神童少主,最能忽悠人了。
没干坏事就行。
“你是不是觉得,和他有关?”温禾一语中的,虽然有所顾虑,还是直接问了出来。
然而看小令狐这样子,就是东西不给不说……
“我有这个感觉。”
令狐棋拿到扳指后,先是无言地看了会儿,心事很重的样子,很快握紧了,手背在身后,才作此上回答。
巷子里那棵老槐树,月色愈遭云掩,槐叶愈因风动,沙沙声不绝于耳。
“鱼线在手,鱼当诱。”
温禾的眼中,令狐棋黯然的神色从他抬眼后就褪去,他的眼里,开始浮现出狡黠,恢复出自信。
今夜一场大雨,又将是墙隙几处湿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