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浮从来往的人群间走过去。
“你头好点儿了吗?”他弓着身子发问。
“是你啊。”女人这才抬起头,朝他看去,缓缓道,“不要紧。”她用纸擦了擦鼻涕,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
高浮顺势坐在了长椅旁,没有再接话。
“谢谢。”女人吸了吸鼻涕,抽出神来跟高浮道谢,但头依然没有转过来,痴痴地盯着正前方。
高浮此刻完全理解女人的情绪。
“我半夜听到外面有响声,我就爬起来,就发现我儿子倒在客厅。”女人转过头来,露出红肿哀伤的眼睛,她开始自发地跟高浮阐述着经过。
可能是出于对高浮善良的举动的感恩,高浮也收获到一份陌生人的信任。
“他怎么叫也叫不醒,我就立刻背着他下楼。”她语气里听的出是那种绝望的平淡。“半夜里根本打不到车。”
“我自己开不好车,哪知道会撞。”她依旧在讲述过程,言语里也满是自责。
“今天送过来的,基本都是心源性的猝死。”高浮补充道,“这种情况一般就是心脏病。”
他看到这位心碎的母亲,也深感无力,但高浮显然是个责任心强烈至极的人,他对很多事都无法视而不见,眼前的事同样如此。
“他都没有心脏病。”中年女人这才稍稍侧着身子。
“你是在客厅里发现孩子的?”高浮问。
“嗯,厕所门口。”中年女人说的同时又擦了擦眼泪。
高浮此刻心里的疑问堆积成了一座巨山,他现在正在思考着刚刚医生给的条件,如果如这位母亲所讲是在厕所门口,那就说明,死者也不全是在睡梦当中。
“不对啊,我孩子才在学校做了体检,11月的时候报告所有都是健康的。”母亲突然想起来上,打开了手机相册来回翻腾。
“怎么会突然有心脏病了呢?”母亲颤抖的哭腔中同样也带着疑惑。
她此刻手机里的图片是一张报告,应该是孩子的体检报告。她放大着细看孩子的每一个体检项目。
“看吧,这一栏清楚写着健康。”母亲把手机递给高浮让他查看。
高浮接过手机仔细地查看着。
这个叫李安阳的孩子的体检单。
高浮检视着每一行的报告内容。
挑不出啥毛病,除了男孩子体重稍轻以外,各项数据均是正常。
高浮看完没有回答,他将手机递还给了这个母亲,他无法像安慰其他的寻常新闻当事人一样,安慰这个母亲说——这只是个意外,因为他清楚这件事里的反常。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处于疑问当中。
母亲的自责与难过,让她时而脱离出暂时的理智,沉湎于逝去孩子的悲伤中。
此刻一个跑来矮个子的中年男人出现,打破了这悲伤的平静。“孩子呢?”
听到男人的声音,母亲才站起来。男人诧异地发出疑惑声音:“李安阳呢?”
“李安阳没了。”母亲表现得比刚才平静些许,但眼泪却从眼角哗一下流出。“医院说心脏病猝死了。”
这应该就是孩子的爸爸,头发油腻打绺,穿着灰色的针织polo衫,个子并不高,行动间慌张又有些急躁,衣衫甚至没有穿合整。
看得出是匆忙赶过来的。
“什么?”男人对收到的消息显然还无法消化。
他再次发问,眼睛瞪大了,怒目而视,语气也变成了质问。
“没了,猝死的”母亲重复着。
“猝死了?”男人的话语里依然是无法置信。
“为啥会猝死?”男人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华梅,儿子就是这么给你养的?”
他第一时间指责起来女人,脸上愤懑不堪。
面对这个男人的指责,这个叫华梅的女人并没有表现出很强的对抗情绪,她撇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后默默地发出细微的哭声。
男人依旧在旁边数落着她作为母亲的失职,话语间情绪也愈发激动,分贝也越来越高。
他拿起手指开始指着华梅:“我送回来的时候,星期天人还好好的!”
“你在干啥啊,孩子都养死了,抢啥抚养权。”男人的话刺着华梅的心窝子,一刀一刀扎得华梅语塞。
华梅无力反驳,孩子的确是没了。
他睡前还好好的,如果开车时仔细一点,兴许孩子就能活下来。华梅此刻翻腾着这样的念头。
男人继续厉声吼到,众人也朝这里投来目光,高声的喊叫引得不少人侧目。
周遭的人群看着一整幕悲剧,也围观过来,人群的注目,也让男人把失去儿子的怒气,统统宣泄到对方身上。
华梅并没有反驳,她开始止不住地哭泣。
她也因为意外让孩子失去生命而在愧疚。
高浮此刻站在了两人的中间,用身体占在了两人的中间,意图就是护住华梅,因为男人指责间情绪越来越高,举着手似有动手的迹象。
高浮站在旁边,本是保持中立,理性的念头是不让他掺合其他家庭之间的纠纷,但涉及到肢体暴力,他的正义感便不得不让他站出来。
“确实是意外。”高浮用他专业的理性腔调解释着,即便“意外”这两个字,他自己是半点都无法相信。
“我这边是市广电局的。”
说着他从公文包里拿出工作证,“过来就是了解猝死情况的。”他又解释道。
“我知道你很难过,你的妻子也是一样。包括这里很多家属的亲人都发生了这种意外。”
高浮将身份表明,他将男人扶住,因为男人此刻也因悲伤情绪的袭来而几乎瘫坐在地上。
失去孩子的痛苦,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的。
一个医护人员此刻也插进人群来提醒道,“我理解家属们的心情,你们可以到休息室暂时冷静一下,医院的病人很多,尽量不要在走廊上聚集。”
“我想去看看李安阳。”男人此刻泣不成声。
“太平间。”女人说到。
那就让医护人员安排去太平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