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夫人闻此,担心崔旸旸会被问罪致死,于是找到曹操,想给崔旸旸求情,毕竟再不济她确实也给府中省出三十两。
而曹操知道卞夫人的来意,却说:“旸旸之才志,岂在府中?而在天下!”
卞夫人不解,问曹操何故,曹操便拿出崔旸旸前不久上表的《司空府疏治表》,全文如下:
建安十年九月始,终于十一月,姎协理后庭事,幸主母赏、遇主公信,故能省约三十两。而姎资历浅薄,殊不言功,略有拙见禀上,望公听政,盖不胜荣幸也。
初,姎上书云:府之弊病于多不足,堆积为冗,并成赘疾。虽非主上意,而乃天下兵戈,百姓难居停业,流民剧增,为使安宁,则必设天网以拢之,广设劳务,令人无暇而尽职,除动乱为安保也。然前时此为固少伤亡,而公府费支多,若府缺盛,则反之于农,使其昼夜勤耕。今之兵力已为“十户赋,一人兵”,加之置流民,发货物,贫农负重。至此贫富悬差极大,世道再不稳。
当此之时,公令整齐风俗,主母行节俭,内外应和,顿然气清,可谓防微杜渐,绝患未然之先见。感动号召,姎乃伸展薄力,此甚微不足道也!因而彰公之弘德,定知必言,言必信也!姎以为整风俗在于制法度,明规划之等位,缘高低而俸禄不同,据此定正副两职,并用师徒相对,一则加强协力,利于集体;二则由以劳得而分成。
如何散众听其令,从其命邪?于是姎除却陈弗、董予、邓祜私人之势,全数充公,后备有足,奖赏于下,构建新制:以水袀筠为领之督者众,以陈炜烨为瞻之近侧众。督者同御史台,责检察之事;近侧同尚书令,纳建言之策。而既如此,然否新制,死水不活,固在惟内之调整,非使人得惠,则此法不过专行而已矣!凭此而感商君言:“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故而拟之进退赏罚令。
此令当行,则除偷减、懈怠、推诿等五十人,贬未落之铜台作督工。女公子姝陈主母曰:“罪人也,停俸。何日改之,何时还位!”主母以为然,赞女雷厉。
若工于庖屋者,每月师徒合用之食不过二之一,其因食费之多销,则他处之支少,则事他业者又失亡也?如此天下收入少焉!百姓久苦于食,轻乃一家困,重则一国难。而今时言少食之开支,非少餐挨饿,面黄肌瘦,若此则有曲原意之解。
于是督者曰:“以廉价之品代高昂之物,谓之曰平替”。姎以为然,一日会见雉鸡所剥之毛,五彩绚丽,徒然落地,实为暴殄天物矣!其之美一在肉食劲实,再在毛羽丰丽,三在不食之时,以供王公之娱。既而如此,彩翼何不可代之贵妇媛女首饰宝珠乎?又云:姎于司衣处觉裁余丝布,各自鲜艳,令人眦目,遂并之拼布品,似交窬衣裳,近而察之,密丝合缝;远而观之,斑斓夺目。
然平替之弊乃参差不齐,至于滥竽充数。如当下因谷贵,以糟糠代,虽糠为之通货,入市坊,使群争夺,谷价遂低,公府则可并收库中。然沉疴已兴,前一石米,重二百五;一石糠,重一百五,尔市之米一石,四百钱,四百钱计五千,若换之糠则四百钱重三千,必币值贬,似一钱一冰,今必两钱一冰,定流以直币,愚昧黔首。旦夕一瞬,民难支费,终必弃室离乡。
会见圃中芳华,外闻冀北多产于冀中,而冀北贫于冀中,故以余补不足,此天道也!将拼布货于冀北,此收冀北花。何故?冀中多富,而富者不思温饱,求风尚之气。此下花兼并彩羽,妆之贵人,可得众利。然则亦不满,缘类花羽物易得,其富不必非由此市,故此法难以长久。
按:圣人云“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是乃取元材通达公府,集百工之长,货于达官显贵,此乃取道。故府中贵妇当金银之事,仍可收入,但他富者亦不缺此物,久之不买。
何以致富远乎?惟掌中心之技,握先进之术,故育之女工,命其习种植,作纺织。但缘适合之衣身。若客盗物布,不过制造,无力引一时风流也!凡造者未若创者,后者亦然。故请明公爱女姝多设创意,有贤女公子,才可得源源不绝。
奈何姎以为此节俭也,可疑而不止。因招之繁,而下形之尾大不掉,终制臃肿,贪腐滋生。为此定遣已学之人往各地,自行宣言,年年固纳十文之技费,以保吾之收入不间歇,导于主手。
然天命难料,世事无常,黔首黎民是以忘稼穑,背耕耘,由民其农转工,豪族无力控之,贪保自身,一则升调地租,使百姓弃工,重归田野;二则以玉器暗贿曹公子茂,茂得其好处,庇护乱法,得贤公子衮检举;三则强断市,将魏物货于南,结交于外,即事败便避。竟仿投机取巧之邪道,另辟蹊径以毁基业,呜呼哀哉!际遇迷途,公振臂而息躁,免于损失,乃定格局。
姎再拜陈言:初节俭表言堵之术乃为集流群之数,无故增虚职,且强令其缩衣少食,而后觉自取进退赏罚、平替利用,岂不亦堵方乎!此同为苛扣,名之公有。而真之疏术,应是放手于无形,称无为而治。其公府约束频频,调配不一,异地同发,致使蚁穴溃败,且为充库致配资,不顾好坏,皆交于上,扰乱金市,祸害民生。
噫!每之朝代欲以节俭而实仓廪,莫不循开源节流之道,而百年士农工商之故序,余等尚做节流,无能开源,若此征敛满库而浮华兴,毕将略无。
吁!女旸本无大才,见识粗鄙,不知何言可白。若姎有过失,跪请治罪!惟恨不能事尽善,人之精神何其有限!希冀苍天怜之!不负此等心力,姎诚惶诚恐,死罪死罪!望明公之宽宥!
卞夫人读毕,大惊失色。曹操继续思考道:“此女以治家言及天下事,鸿鹄之志见明!然其能皆坦白陈言,可见并无私心。若能佐之子建,子建定能成就一番事业。但是……”
卞夫人知道曹操接下来的意思,顺着说:“自古女儿必三从,旸旸亦不例外,她若嫁于子建,则为人妇,妇者言行必从夫,子建如何不可控之?”
曹操点了点头。确实一个女子再怎么有能力,嫁了人跳不出那个丈夫儿子的范围,那就老实了。
“夫人为何喜旸旸而不喜缨儿?”曹操不解地问。
“妾觉得缨儿虽然有文才,但华多于实,而旸旸虽无诗书之礼,但勤勤恳恳。如是,旸优于缨。”卞夫人直言不讳回道,“不过,不知子建是否有心于旸旸,不如先留之观察?”曹操闻之默然。
而后,曹操将其疏奏阅于崔琰,道:“季珪果有大才!其子能作《上民生书》,此女能表,似有崔寔作《政论》之风也!”
崔琰心里一惊,赶紧跪下称:“此二子腹中草莽,只是卖弄眼见,谈不上才德,还需明公教养。”
但是心里不免担忧起来:原来崔氏兄妹并不是清河崔氏子女,而都是博陵崔寔之孙,初博陵崔烈死社稷,博陵崔氏深受重创,于是为保平安,将襁褓中的崔旸旸、崔晾晾过继到清河崔氏门下。
但崔旸旸不知此事,此时的她被卸职之后,也没有等到曹操喊她回自家住所,或者遣送还家,而是任居在曹植住所,住在西侧室。无聊之时,闭门不出,静心誊抄经书。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