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说话,但从能下地走路时起,她便未曾停止过对新世界的探索。
这是一个漂在东海上的小岛。
头几年,季元儿并不能随心所欲在岛上行走,每往前几步,仿佛就有隐形的屏障阻挡着她;明明是朝前走,却兜了个圈回到原地。
就好像婴儿期顽皮,从床上滚下,没有瓷实地摔下去,而是仿佛由隐形的手稳妥地托着,将她缓缓放在地上。
后来才知道,这是有人布了阵法。
屋内家具陈设,屋外山石植物,都有被设计好的位置;有时借力日光和风行,摆出阵法,就能轻松将她困住。
摆阵的人,就是她这世的亲爹——季兰兰。
季兰兰其实很少出现在她面前,她一直觉得陆芙蓉是在丧偶式带娃。
更多时候,这个亲爹把自己闷在屋子里,听说就是在研究阵法。
想来有趣,一个几乎不曾离岛的“老男人”,犹如井底之蛙,却自制沙盘,终日里捡起蚂蚁排兵布阵。
或许是感觉亲生女儿比蚂蚁更为有趣,或许是他血脉相连的爱女之心产生反应,季兰兰把布阵的对象从蚂蚁转移到季元儿身上。
他根据女儿的身形步伐,量身定制阵法排布。
初生时,归元阵可保元儿身体无虞。
一岁时,允她离开床榻,在屋内徘徊。
两岁时,将活动范围扩大至屋外院子,季元儿得以趴在菜畦前听着雨后的青蛙咕呱咕呱,和陆芙蓉一起播下青菜的种子。
日渐长大,季兰兰也允许她在岛上通行自如,唯独不能进到后山,也不能靠近海面。
没错,生活了六年有余,她还从未离开过这岛。
有时候,季元儿会站在海边,向远处望去。
海面是日复一日的平静,辽阔无垠,偶有海浪传来海底深邃的声音。
“呜——”
听到这时,季元儿就知道,她的朋友来了。
是鲸。
远处巨鲸一跃而起,流畅的身姿十分优美。海天相接下,它在用鼻息触摸云端,穿越波涛,甘作海洋的旅者。
巨鲸像是感受到季元儿的注视,潜入海中蓄力,然后向着小岛喷出一道水柱,高耸的水柱直冲云霄,周围泛起彩虹般的光圈,仿若在与天空对话。
季元儿不由自主咧开嘴,被巨鲸的顽皮和配合逗弄到了。
“这大鱼好像很喜欢你。”
明漆,那个常穿黑衣的少年,来的总是悄无声息。
“它是鲸,是它亲自告诉我的名字。”
季元儿有些自豪,语气却依旧平淡。
想到这里,季元儿不由地产生异样的感受。
前世在人性诡谲中翻滚,她总是习惯于质疑、习惯于反驳,终日伴随着键盘咔哒咔哒声音,吹着恒温的空调,她快进化成没有感情的机器了。
她很久没有感受过风吹鸟叫,没有赤着脚踩踏泥土芬芳。
现在不一样,季元儿有一个叫陆芙蓉的娘亲,虽然比她前世年纪更小。
她已经习惯了与这喋喋不休的碎嘴子娘斗气。
她还有一个叫季兰兰的爹爹,会用无声又坚实的阵法保护自己,虽然五大三粗的男人偏起了个女人名。
季元儿喜欢喊“兰兰”和“芙蓉”,她嘴里叫出来的名字总是软软的。
更像是这小姑娘的一对闺中密友。
思绪回转,一个灿烂明媚的笑意,在季元儿的脸庞迅速荡漾开来。
她的两只眼睛弯弯眯成缝,像天上细细的月牙。唇角微扬,梨涡乍现,小嘴忍不住咧开。
她还在换牙期。
两颗小乳牙随着笑意从唇后偷偷窜出,不小心磕到明漆的手心。
痒痒的,酥酥的,带着一点湿意。
与少年冷冰冰的肤感不同,季元儿小牙还有些暖,犹如羽毛一样轻飘飘的,贴紧了因常年练武而略显粗糙的掌心。
他赶快收回手来,背到身后,垂眼看着小姑娘。
季元儿还不知道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竟吓得少年忙不迭收手。
她嘴角依旧上扬,梨涡里带着喜悦。
不过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
“佩奇,元儿被逮回来了。快把我刚烧好的荔枝煨鲍鱼端出来,让她来品品味。”陆芙蓉朝着屋内喊道。
并向她伸出手,“快进来吧。”
季元儿的笑容凝在脸上,看起来十分僵硬。刚刚沉醉在这世重生的喜悦,有些许得意忘形。
她没想到,今日只是多看了半个时辰的书,她娘居然又研究出新的菜式了。
早知味觉要被迫害,还不如待在家里听她唠些画本子里看到的新鲜事儿。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竟忘记了她六年大敌未灭,陆芙蓉女士亲自烧的饭菜依旧在饭桌大杀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