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能看得清行刑台底下辱骂叫好、手里扔着烂菜叶和臭鸡蛋的人群中嘲弄与厌恶的眼神；

似乎能看见一同跪着的平日里和蔼可亲的嫡脉长辈此刻对父亲流露出的恶毒憎恨的眼神；

也似乎能看到遥坐高台上注视着这一切的一道道隐晦又淡漠的眼神。

他恨不得此刻自己的目光可以变得灼灼炽热，能穿越拥挤的人潮，顷刻间烫伤刽子手的眼与手，让其无法行刑。

他望向了父亲。许是注意到了视线，在长刀将要落至周良脖颈时，周良朝着洛尘的方向忽的转过头来，露出了淡然一笑。

似安慰，似释然。

那一刻的时间对于洛尘来说又何其短暂。

短暂到他们周家来不及了解自己触犯了什么忤逆了什么就遭此横祸。

短暂到他来不及询问父亲自己将来举目无亲孤身一人的时候该怎么办。

短暂到他来不及跟父亲说一声告别……

他又忘了。哪有刽子手的长刀会高悬长空，明明是近在咫尺啊……

长刀落下，洛尘失声痛哭。

……

每每忆以此处，洛尘总能感到心如刀割。蚀骨之痛犹如千剑万刃般时时刻刻地剜在他的心口，滴血之处是愈不合忘不掉的伤痛！

杀父灭族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报枉为人！

他恨！他急！但他也怕，也忧……

恨那些擅权弄势的皇族，恨这个软弱无能的自己！

急自己尸骨未寒的父亲不得清誉死不瞑目，急那些销毁证据的敌人已然得逞逃之夭夭！

怕自己被皇室发现被他人暗算难报血海深仇，忧自己形单影只寄人篱下该如何求生……

后来他清楚，隐忍谋划、伺机调查才是最佳选择。他要还父亲一个清白，就需要组建只属于自己的势力来进行调查。周家其他旁脉人多眼杂，许多人对自己也隐隐抱有敌意，倘若不是父亲与洛脉的脉主曾是过命的交情，他们也绝不可能把自己这个隐患留在身边。

而现在……洛尘终于把视线落回在了茗香姑娘的脸上。

“此言当真？”洛尘急切地问道。

“自然。”茗香姑娘端起茶杯细品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

“烦请问茗香姑娘，这代价是？”洛尘语气恭敬了不少。

“做完你自己的事后，替我寻一件「灵物」。”

不算过分。洛尘细细思索了一番，便答应了下来。

“好，一言为定。”

自己现在就是个纨绔子弟的身份，背后也只是个日渐式微的周家，何德何能能让对方寻求帮忙？恐怕只有将来成为灵者后能让其高看一眼了吧，当然，或许只有一眼……

等等，洛尘突然想到了更深的一层。

茗香姑娘与自己约定了更长远的合作关系，这是否恰恰说明她并不担心我会调查出什么破坏两人合作关系的事来？要么是她与背后的势力实际上并不牵扯到“周家事变”这件事中，要么就是他们自诩有更大的能力可以让我查不到他们头上来……

不管了，先行合作吧，是虚与委蛇还是真诚合作就看对方之后的诚意了。

洛尘知道，成为灵者或许是自己目前最迅速最适合自己的方式。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洛尘绝不相信当年那个卖家是意外地将两个灵物留下的，这背后绝对另有隐情。而要再次找到他，找到「灵者」，以及调查那两件「灵物」引得皇室震荡从而祸及周家的原因，自己就必须要成为灵者！

况且……自己只需要再找到那盏烛灯就行了。

他捏了捏袖口里藏着的「观心鉴」。

这正是那两件灵物之一的镜类灵物。

《广雅·释器》：“鉴，谓之镜也。”唐太宗李世民有言：“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史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

当年洛尘父亲被问斩后，自己在行李中发现了这面镜子。这是自己第一次在没有父亲的陪同下出远门，父亲因不放心便亲自为自己收拾了行李，想来定是当时将这面镜子放了进去。

恐怕，父亲当时已经猜测到了什么。洛尘心想。同样的，这也是父亲给自己留下的唯一遗物与讯息。

洛尘还记得，在自己第一次接触它的时候，自己的脑海里便突兀地浮现了三句话。

【「观心鉴」：“观心同水月，解领得明珠”】

【手握此物，可在近距离范围内于心中倒映出周遭之人的心声】

【形同水中映月，镜里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