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真心的,叔叔怎么会骗你呢?”
弄清她的顾虑,他立刻正色表态。
见她望着自己很久,终于从毯子底下费力地伸出一只细白的小手。没等他反应,又竖起了小拇指。
“怎么了,手指痛?”
顾匪完全不得要领,轻轻捏住那根小指头,一点力气都不敢用,生怕一不小心弄断了。
“拉钩。”
她动了动唇,吐出这两字。
他一愣,良久唇侧漫上一丝难以窥见的暖意。
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同样伸出小指与她向钩,温柔而坚定。
等到医生,看着她为夏南做过检查后又打了退烧与消炎的药剂,把她交给于宁照顾,顾匪只身回到医院。
重症监护室里,顾文静静躺在那儿,身边围着各式仪器,半边脸与同侧的肩膀手臂,缠绕厚重纱布。
顾匪透过的玻璃窗向内望,感到心里酸楚闷痛,难以自控。
“顾先生。”
负责24小时寸步不离的值班医生走出来,站到他身边。
“我哥怎样了。”他调整情绪,轻声问道。
“暂时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之后的事比较难说,还需要进一步的观察。”医生知道什么说什么,小心应付这另一位顾家公子。
“之后的事比较难说?”他蹙起眉头。
不是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吗?
他现在极其需要听到一个稳定人心的答案,而非含糊其辞。
“除了体外烧伤,他的头部还受到过重创。所以…据目前情况看,他究竟什么时候会醒来,我们实在没法给出确切回答。不过请放心,我们定会尽到全力…剩下的就要靠他的意志力了。”
“也就是说,他有可能会变成…植物人,永远无法醒过来?”
顾匪此刻希望看到医生否定的表情,却没有,她同情般的欲言又止,令他内心涌上一阵密集的抽痛。
看回病房,看着顾文狼狈又平静的脸,脑中闪过的却都是很久之前的画面。
当他还是个稚嫩的孩子时,被带回顾家,举目无亲,彷徨失措。顾家的长辈,包括佣人在内都对他表现出一副小心翼翼的远离状态。就像他是某种外来的病毒,侵入顾家会为他们带来致命的灾难。
而在他最感到难熬的时候,只有顾文给了他接纳的笑容,并拉起他的手告诉他,以后我是你哥哥,我会对你好。
时隔多年,他常会想起那一幕。那也许是他心里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中,最温暖的时刻了。
然而现在,他就这样望着脆弱得不堪一击的顾文,看着他孤单单地躺在重症监护室的床上,独自承受伤痛,却什么都做不了。
无法分担痛苦,也不能带来安慰。
什么都做不了!
“好好照顾他。”
匆匆丢下这句,顾匪转身就走。背影僵涩,脚步仓促。
……
站在这道门前,纵然心里百般排斥,他终是推门而入。
“是谁…”
年迈虚弱的声音响起,顾老爷子随之睁开双眼,看到顾匪的那一刻,眼中掠过复杂的神色。
顾匪无言地站在门旁,望着床上的父亲,缓缓靠近。
“陈叔说你血压很高,心脏情况也不稳定。现在感觉好些没?”
为父亲拉高毯子,他问。
老爷子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儿子许久,又闭上了眼睛。
“我刚从医院回来,看过大哥了。”顾匪无所谓他的反应,径自说话,见老爷子的手指颤了颤,“医生说,大哥的情况并不乐观。也许会醒不过来,变成植物人。”
手又是一抖,顾老爷子再次睁开眼时,脸上流露的都是不可置信,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
“谁都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现在这番模样,你也一样吧,爸?即便事事尽在掌握,从无疏忽的你,大概也没料到,当时那部车里除了沈玉,还有偷偷翘班的大哥,是不是?”
“你…这话什么意思?”顾老爷子听出了话外之音,脸色凝重起来。
“你所理解的,就是我的意思。”顾匪的声音骤然转冷,“而我也从未想到,二十几年后,你会故技重施,让同样的悲剧再次上演。”
“沈玉有什么错?她不过是爱上了大哥,一个拥有不凡身家的平凡男人他们的爱情有什么错?它曾让大哥那么快乐。而夏南呢?她又错在哪里,你竟能忍心让她承受失去唯一至亲的痛苦,捣碎她原本平静的生活,亲手把她变成了这世上的第二个我!”
顾老爷子的脸色有些灰白,盯着顾匪的脸,放佛突然不认得他一般。
“我到顾家时已经七岁,虽不成熟,但不至完全不懂发生了什么。对于亲生父母,我有很多疑惑,可你从不肯对我说明。被我问烦,就只会吼出一句去问警察。可你也许不知道,很多年前妈还没去世,某次说漏了嘴,我从她那得知你年轻时与我亲生父亲曾是好友,不单有生意上的合作,还产生过利益的分歧…”
顾匪起身走到窗边,将密实的窗帘掀起一侧,望着凌晨的天空,已经泛出光亮。
“后来呢,爸?出事之后,我被你带回家中,亲生父亲的生意被你收购,与自己的公司合二为一,成就了如今顾氏的雏形。这些事,为什么你从不愿向我提起?”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当年的那家小贸易公司也早就分散瓦解,被顾氏容纳吸收…而且我也从不知道,你一直对公司的事好奇…”
顾老爷子望着儿子的背影,突然感到窗外微光异常刺眼。
“我对公司什么的,的确没兴趣。想要的,也不过只是个确切答案。当年的你,如果能够没有保留,也没有躲避地完完全全将这些告诉我,我又怎会始终生活在困惑之中。”
顾匪回过头来,望着床上神态颓败的父亲。
“我从不想成为一个忘恩负义的狼子。当年你亲自去了福利院,告诉我你要给我一个家,那一刻我永不会忘记。你把我纳入顾家的户籍,给我富足的生活,供我出国读书…这些恩情我也不会忘记。”他又走回床边,高高俯视父亲,眉目之间有明显的凝然,“很多事,我也本想任由它去,死者已逝,再追究也终是不能挽回什么。可大嫂的事故,却让我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某些可能性。”
“爸,算我求你,我只需听你一句实话:我亲生父母的死,是否与你有关?大嫂的死,是否也与你有关?”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这些你可以去问警察,每一桩案件都有详细的记录,你何必来逼问我?!”
顾老爷子也是蹙起眉来,憋愣半晌,低吼出声。
“还是这一句吗?为什么让你亲口回答,要这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