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21级哲学班的谷懿。”

【一个平淡无奇的公式开场白。】

不少人心里都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可是，谷懿接下来说出的话，却是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在我看来，军训的意义，就是没有意义。”

上一秒还嘈杂的田径场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声音都消失了，说话说到一半的人，就那样张大嘴巴愣在那儿。

【也许……是某种玩文字游戏的反转吧？他是想说，军训的意义太多太大难以概括，对吧？】

不知多少人此刻心中都抱着这样的想法。尽管意识到这种疯狂的想法可能性很小，但与这种想法相比，眼前的这一幕不才是“不可能”吗？

但，谷懿不会理会别人的想法。

“教育部和国防部规定的军训内容是什么？”

“军事技能和军事理论。”

“军事技能包括队列动作、战术动作、格斗基础军事体育、卫生与救护4项必训内容，而我们一天到晚都在练些什么？”

“站军姿、踢正步，站军姿、踢正步，还是站军姿、踢正步！你们就是这样军训的吗？你们就是这样执行教育部的规定的吗？……”

谷懿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一旁的毛教官已经忍不了了，正要一个箭步上去把谷懿拽走。

可就当他的手要按在谷懿肩头时，一旁的谭校长却摆了摆手，毛教官的动作只好停在了半空。

而话筒前的谷懿仿佛什么都不知道般，依然自顾自地说着：

“你们为什么如此喜爱站军姿与踢正步？你们的目标对象从来不是学生，而是军训最后一天检阅时看台上的领导们！整齐划一的队列，噼里啪啦的跺脚声，是好听，然后呢？”

“军事理论呢？都有哪些？谁能告诉我？”

谷懿的眼神对着看台下的几名教官扫视了一圈，那种眼神我们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教官平常看我们时的眼神。

“张迪，张教官，你能告诉我吗？”

张教官，或者应该叫他张迪，正咬着牙，一言不发，他不是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现在他却无法回答。

“教育部文件规定要以【此处请自行脑补】思想为指导。你们呢？你们又是怎么体现的！”

“如此热的天，却偏要学生穿着质量如此差的军训服，接受如此严苛的训练。”

“无视训练强度，罔顾学生身体素质情况，对待学生的态度如同对待敌人的态度，你们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学生的吗！”

说这话时，谷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张迪。

“【八项注意】最后一条是什么？【已和谐，请自行百度】”

“学生是你们的俘虏吗！在你们眼中我们连俘虏都不如！”

“【军训是为了锻炼我们吃苦】？这不就是赤裸裸的苦难崇拜吗？将痛苦和牺牲看作是获得成就的决定性因素，看作成功的必要条件和先决条件。”

“可这个世界真的是这样吗？”

“无论多么不合理的命令和规则，只要冠以‘军训’的名义，我们就不得不服从，这样的军训，不就是【此处请自行脑补】吗！”

“学校，无非是Class压迫被更直白地呈现出来的场域，只不过是——”

“够了！”

谷懿的声音突然被一声呵斥打断了。

或许应该说，这意料之中的呵斥，终于来了。

打断谷懿的正是谭校长，此情此景，也只有他才能打断谷懿。

“这位同学，你现在还太年轻、太幼稚了，你的这些想法，都是非常偏激与不成熟的。”谭校长的语速比之前说话时快了许多，但这时并不会有人注意这样的细节。

“我们和教官队看在你只是一个大一刚入学的新生的份上，刚才的那些话不会和你计较，但你这种错误的三观，如果不及时得到纠正，未来一旦酿成真正的大错，就追悔莫及了。”

此时此刻，场中只有谭校长一人的声音在回响。

谷懿自从被打断后，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教育你、纠正你的错误，是学校和我们的责任，我们责无旁贷。现在你先下去吧。”

说罢，谭校长不再看谷懿一眼，而向身后的毛教官挥了挥手。

毛教官早就在等着了，见状就要动手。

“不用，我自己下去。”

谷懿的语气异常的平静。

走下主席台后，谷懿立即便被辅导员和几个教官围住了，我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而台上的谭校长再也没了“与民同乐”的心情，草草说了几句便从另一边下了主席台，在一堆人的簇拥下离开了田径场。

没有人能想到，在短短的十几分钟里，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姜岚，谷懿会被开除吗……”

“铭哥，我也不知道。”

我看着主席台，呆呆地回答道。

谷懿那挥斥方遒的身影仿佛还留在主席台上，他那些话还在我耳畔回响。尽管有着一些我听不懂的“哲学术语”，但我却觉得，这是自己第一次完完全全地理解了谷懿想要传达的东西，因为这个东西，是心情。

“是名为愤怒的心情啊……”

“你说什么？”朱铭下意识问道。

“铭哥，谷懿想传达给你，给我，给我们在场所有人的，是愤怒的勇气啊。”我苦笑着，如果不是在前几天因为尹渊的那件事巧合地产生过这种心情，迟钝愚笨的我又怎能理解这份心意呢。

“愤怒的勇气？愤怒的，勇气吗？”朱铭喃喃着。

“对，谷懿想告诉我们的就是这个，他刚才在台上说的那些话，之前就和我说过一些。”

没想到陈小云突然插了这么一句话。

“你之前就认识谷懿？”

“我们是一个班的，当然认识了。”陈小云看了眼我，又说道：“他刚上台的时候我就该想到的，但我又总以为他那些话只是私底下说说而已……”

不过，我们现在说些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因为我们谁都不知道，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的谷懿下一步会被学校怎么处理。

……

但还没等到谷懿的处理结果，我们的处理结果就先来了。

谭校长走后，如一座活火山般的张迪暴怒着对我们实施了无差别“训练”。

之所以打双引号，是因为这已经不能称作训练了，称其为“体罚”或“连坐”更准确些。我们所有人都被勒令罚蹲半个小时。

所谓罚蹲，就是屈膝后，一只脚前倾、脚掌完全着地，另一只脚后移，脚跟离开地面，脚尖轻轻触地，上半身略微前倾，双手贴在大腿上的姿势。在这种姿势下，身体的全部重量都被挤压在那只半悬空的脚掌上。

刚开始我并不知道这种惩罚的厉害，只觉得有一些奇怪与不适，但时间仅仅过了一分钟后，跟腱处就传来了钻心般的疼痛。一股巨大的压力仿佛要将那一块肌肉撕裂开，而这股巨大的压力就是自身的重力。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种疼痛逐渐加剧，如同刀锋一般刺入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开始颤抖，每一秒钟都像是漫长的煎熬。

不仅是我，一旁的陈小云的身体也在不住地晃动着，看得出来她试图在保持这个姿势的前提下通过细微的调整找到一个相对能忍受最长时间的平衡点，但看她的样子显然没有成功。

而当我看到，就连李向阳都克制不住地流露出那种痛苦的神情时，我似乎突然明白了我们现在正在面临着的，未来剩下的五天还要面临的，究竟是怎样的折磨了。

陈小云早在训练高抬腿时就已经体力不支，中间谭校长在的这段时间虽有所恢复，但与现在所受的压力相比，不过是杯水车薪。眼看陈小云就要坚持不住倒下去了，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处，因为我们谁也不知道，一旦倒下要面临的是怎样的新一道惩罚。

可就在这时，突然从另一侧传来“扑通”一声闷响。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被下意识地吸引了过去。

原来是一个体型肥胖的男生坚持不住，摔倒在了地上。看着一步步向他逼近的张迪，他的眼神中止不住地流露出恐惧。

“教……教官，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咚！”

“啊！”

我的脑子嗡嗡的，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爬起来，重新蹲！”

“咚！”

我看见了什么？应该只是故意做做样子的吧？可刚才的惨叫声又是怎么回事？那么响的两声“咚”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