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昌海水天相接一色,根本望不到边缘。
洛北牵马走到下游,解开自己突厥样式的发辫,脱下自己突厥样式的袍服,跳入河中,洗去身上的鲜血和尘埃。
戈壁滩上的绿洲里风声呼啸,荒野里只有亘古不变的明月在注视着他。
洛北重新换上汉人的粗布青衫,将头发挽起,在包里翻出他早已准备好的通关文牒。突厥汗国的乌特特勤自此从人间消失,戈壁滩上的绿洲里只剩下一个并州来的汉人郎中。
他一边往嘴里塞干粮,一边喂给金雕一些碎末,又随手捡起一节枯枝为笔,在沙地上画下一幅简易的地图。地图的另外一端就是他刚刚给阙特勤指出的瓜州。
只是因为这阵沙暴,他较原来的路程向西偏移了二十里。原来计划要走的路,是彻底不能用了。洛北将突厥人的各路岗哨在图上标出,勉强在几条路途中选了一条隋朝末年废弃的旧道前行。
这条道路几乎已被风沙遮盖,罕有人迹,也就不会有突厥人的哨兵来打扰。洛北白日赶路,行猎,晚上便寻个背风处将火堆升起,烤些小兽充饥。
路程走到第十八天,瓜州城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洛北本想尽快入关,天色却一时阴沉过一时,显然要下暴雪。他不敢在荒野上与风雪搏斗,只得拨马去寻附近的人家,走了小半日,在山坡深处找到几处燃着炊烟的人家。
那几家屋舍都整治得颇为干净整齐,土墙边挂着几条晒干了的肉脯,屋后有一口圆井和一片结霜的葡萄藤。
洛北叩了一家的门,门内出来一个三十余岁的农村汉子,面目方阔,肤色黝黑。洛北客客气气地行礼,说是路过的游方郎中,姓洛名北,想借宿一晚。
那汉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颇为年少,孤身一人,又是行色惨淡,想来已在荒野上走了些时日,心下先少了几分戒备。他一面把洛北往屋子里让,一面笑道:“这地方偏僻,也不知道小郎中怎的寻来,我姓周,在家里行首,小郎中叫我一声‘周大’便是了。”
洛北低头应了声:“周大哥。”又摸出十几枚铜板递给周大:“天气冷,看大哥厨房里可有吃的?卖我一碗?”
周大一笑:“要不怎么说小郎中来得巧呢,今晚我和娘子吃的正是羊肉汤,还剩了些,且稍候片刻。”他手脚麻利,很快自炉边端出一碗羊肉热汤来。
此地附近是牧区,羊肉易得,肉嫩味甘,少有膻腥之气。洛北喝了一碗,只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他拈了些碎肉喂给金雕。他开口正要道谢,正见那汉子在一边期期艾艾地盯着他。
“大哥有事找我?”洛北心下已有了几分计较,“可是家里有病人?”
周大神色一喜:“给小郎中说着了,我的娘子得了个怪病。一到晚上就发热不止,天亮了才好些。我们也去看了郎中,他说的那些我也不懂,只开了个‘四什么汤’,结果她吃了却吐得厉害。实在是没法子了,才来问问小郎中的办法。”
洛北无奈地一笑:“我不善治妇人病。只是大哥开口问了,我就试试。”
里屋收拾得十分干净,只是没有炉火,周家大嫂躺在卧榻上,蒙着一双眼,想是许多时间没有睡好,看到有人进来,不过虚弱地笑笑,便把头又垂下去,
洛北低声向她道过姓名,从枕头上抓了一条方巾来,盖在她的手腕上,一边诊完,又换一边。
周大在一边急得搓手:“小郎中,怎么样,可有什么办法?”
洛北想了想,又问周家大嫂:“嫂夫人可否将这怪病发作之前的形状再说给我听听?”
妇人声音虚弱:“原是前几日有个商队打这儿过,送我们些水果。冬日水果罕见,我那时候些微有些咳嗽,就拣个梨吃了。其他就再没有了。”
洛北点了点头,向两人道:“大哥,嫂夫人,这也不是什么大病。想来是胃虚又食了冷物,所以阳气被遏制在脾土之中。想来嫂夫人那时候也是葵水刚过,有些血虚,我开个‘升阳散火汤’,吃上一剂试试。”
他从包袱里取出纸笔,将毛笔尖在烛火上化了化。但那毛笔随他风餐露宿太久,写了几下都写不出字来,倒是毛都掉没了。
洛北尴尬地顿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周大来解了围:“咱这儿药铺不远,明天早上雪停,我带小兄弟走一趟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