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灰蓝的夜幕无声笼罩下,篝火燃起,星河闪现。
除了四处放出些警戒的斥候,一众人胡吃海塞些行军干粮之后,自然而然围拢在篝火旁沉思的汉使身旁。
有意无意间,阵营却是泾渭分明。
汉军围着篝火在内,赎死营的乌桓人则环绕分布在外圈,虽曾并肩作战,彼此尚显生分,无形中还是间隔着些距离。
乌桓人虽离得稍远些,也情不自禁竖起耳朵,不管能否听懂汉话,都想要弄清在一场大胜之后,为何这伙汉军内部竟出现了如此诡异的氛围。
兵有怨,则将必忧。
都说汉人七窍玲珑、心思繁杂,如今看来果然如是!
燕大与茂叔一左一右立在高旭身边,俨然是心存疑虑,其摆出的拱卫警戒架势也令高旭心中一暖。
无论何时,身边拥有可以信赖托付之人,是一种多么难得的幸运。
“鲜卑狼骑你们都见着了,可谓少见的强军。”胃口已经吊得够足,高旭见时机也差不多了,恍若自言自语一般来了个开场白。
“今日鲜卑首领曾问我需不需要雪狐狼骑的帮助,我拒绝了。”
高旭环顾众人,只说半句卖了个关子,见众人的眼神此时都冲着自己,皆在静候下文,微微摇头一笑道:“只因燕大麾下的汉骑,与赎死营的乌桓兄弟,还远远不如鲜卑狼骑!”
这末尾一句不仅引起了所有人的不忿,也令燕大挺身立在一侧颇觉尴尬——打人不打脸啊启明!
“我需要的,是一支面对万般艰险、生死关头也能谈笑自若的强军!一支令行禁止的精兵劲旅!具有磐石般的意志!意志坚定、军纪严整且战力强悍!这才是一等一的强军!”
“而不是只会打顺风仗的矜傲之军,只想着升官发财的腐朽之军!”
坦然直视所有人,高旭目光灼然道,“你等尚不如鲜卑狼骑,更遑论此等天下少有的强军?”
“如若扪心自问,有人觉得难以胜任,无法如此随我并肩走下去,绝不勉强!还是趁早表明心迹,好合好散为上!”
茂叔冷冷看着燕大麾下那群汉骑,如今茂叔原先的手下只余三人。除两人回返辽东送信,有五人充任赎死营队正,其中两名队正领着乌桓战卒在外圈的黑暗中无声环伺着汉骑。
至于顺子,此时蹲立在茂叔身后的阴影里,板着脸不声不吭,眼睛却在黑暗中瞪得老大,死死盯着那一路上满腹牢骚的数人。
“自古以来,兄弟也好,夫妻也罢,可以共患难,却未必可以同富贵。反之亦然!此乃人性使然,不足为奇。”见身边众人皆默不作声,神色各异,高旭却似乎并不介怀。
一片沉寂中,除却心中另有盘算、别有计较的,更多的汉骑则希望进一步倾听这年轻汉使吐露心声。
“与辽东乌桓苏仆延一战,我等侥幸获胜,高某感激各位兄弟手足的全力以赴,不离不弃。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开端,只是万里征程的一小步!仅此而已,不值一提。日后随我一路前行之人,将会面对更为残酷血腥、更为惊心动魄的场面,千里奔袭、风霜雪雨、浴血厮杀,甚至舍生忘死皆等闲事尔!”
望着周围一张张若有所思的面孔,高旭坦言道:“心怀去意者,彷徨不定者,心志不坚者,今夜皆可任意离去。”
“高某于此承诺,身为曾经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同袍,我绝不行那鸟尽弓藏的不仁不义之事!”
此话一出,却将在场众人皆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一场匪夷所思的血战之后,正可携大胜之威大展拳脚扩充实力,这汉使竟主动开口遣散身旁仅有的嫡系班底?!
茂叔和燕大对视一眼,震惊之余,皆隐隐觉得高旭此举自有其深意所在。
不骄不躁,知所取舍!宁愿此时剔除一些貌合神离三心二意之辈,也比来日生死存亡之际,被人出卖暗算乃至背后致命一击都要好得多。
今日峭王苏仆延遭逢的众叛亲离,便是前车之鉴!
茂叔则感触更深,难怪当日公孙太守及军侯盖明都曾言及,高旭的筹谋行事绝非无的放矢,还常有一箭双雕之功。
如今方知这昼夜远行的不辞辛劳,尽量招揽收拢乌桓部落扩充实力只是其一,所行之事还隐含着对起家班底的忠诚考验、择优劣汰之意。
“当日恳请各位随燕叔伯投效之时,我曾言:高山流水,来去随心!此话依然作数!”高旭缓缓扫视众人,显然是下定了决心。
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
毕竟当初啸聚于野的马匪之中,各怀心思之人所在皆有,如果有志于打造一支足以信任、可堪重任的嫡系强军,无论何时都可托以腹心,则淘汰一些心存异志之人势在必行。
借着大胜之后难免冒出的志得意满、骄狂自傲,借着长途跋涉激发的牢骚抱怨,对身边最初的班底进行一番考验拣选,涤荡污垢、滤除杂质,正当其时!
显而易见,今日对麾下的各般言行举止,高旭是抱有更深层次的想法与应对的。
杂音不可怕,怕的是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