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汉军闻言后皆点头认可此言,而赎死营的乌桓人也不禁动容。
长期以来,草原游牧部落不仅向南寇掠,哪怕彼此间也是互相吞并、攻伐厮杀,此时终有一人不偏不倚说出其中苦衷。有些乌桓人想起昔日部落曾遭受的凄惨之事,已是双目湿润,望向这位比自己还年幼的汉使的目光中,已是隐隐得另多了一层敬重之意。
“对此游牧与农耕的矛盾,没有解决办法吗?当然有!”火光照亮的一双双眼睛都在静静得等待。
高旭望着所有静听凝视若有所思的神情,继续说道:“一是战争!彼此杀戮,消耗掉多余的人口,剩下的资源便够用了。然而,谁是多余的呢?谁又该被杀呢?每每老实种地的汉人被抢掠、被杀戮,家破人亡、生灵涂炭,他们何罪之有?”
乌桓人听闻至此,皆面露尴尬之色。虽不曾习得只言片语的礼教仁义,生而为人却也知道善恶之分,除了一些大奸大恶之辈,又有谁是以杀人屠戮为乐的呢?
以往是受生存所迫,久而久之,便认为南下犯境、烧杀掳掠是天经地义之事,此时听着却诚然是强盗之举。
“可是,反言之,身为游牧部落族人,难道就该当饿死不成?”高旭并不讳言,将彼此两方的境遇都摆在众人面前。
“那么还有一个法子,可彼此和睦相处,相互依存,这便是互市回易与携手相助!”高旭的话语,牢牢吸引了场中所有人的目光,皆在随着他清晰的论述做力所能及的领会与沉思。
燕小七此时却心潮澎湃,这高家子,真看不出来!听说在赛牧会上舌战群虏独占鳌头,此时头一次见其娓娓道来,竟是果如传言所说,不惟能言善辩,甚至心怀远大。
虽听不大懂其中许多道理,却足可见其不凡的胸襟。他并不仅仅是只知纵马驰骋、快意恩仇的勇武少年!
念之所及,已是水翦双眸、秋波流转,耳边响起贝娅阿姊所言,“来日你要好好待他,他……很好。”
幸得此时夜色笼罩,篝火炽烈,没有人发觉小七面颊之上已是乱红飞过。
“说回到今日救助乌桓部落之事,某之所图,便是为日后草原扫除后患,多寻得几个乌桓部落带回辽东,便少几个部落被苏仆延来日挟持着兴兵再犯,你等可心中盘算一下,日后将会避免多少冤死鬼?而大汉又将有多少百姓免遭无妄之灾?”
“这两方百姓若是彼此相依,游牧耕种两不误,同心协力、互助共存,难道不值得我等为之辛苦跋涉至此?不值得我等为之扞卫守护?”高旭言及此时,已是双颊泛起红晕,显然是将肺腑之言尽力以浅显易懂的言语说出,其诚挚拳拳可见一斑。
鸦雀无声的寂静中,乌桓人里有一位短须壮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含热泪恳切道:“俺原是乌桓乞扎部百夫长乞扎布特,今日家眷为尊使所救,无以回报!今夜一席话,俺乞扎布特虽不甚了了,却终于知晓尊使为何如此拼力而为!俺不大会言语,此后便任凭尊使鞭梢所指,只为尊使所言之事守护至死!”
此言一出,身后便呼啦啦跪倒一片,赎死营尽数随之向高旭表述忠心:若有悖反,天雷必惩!牛羊尽毙!
这已是草原上最为狠毒的誓言。
高旭见状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忙在篝火旁站立起来,伸出双手虚扶着让乌桓人起身。
火焰跳动飞舞,高旭的面颊红光满面,心中是分外喜悦:赎死营,自此当无忧矣!
燕大与茂叔今日也是首次听闻高旭吐露心声,此时无尽感慨之际,皆恭敬地向高旭躬身拱手执礼,齐声道:“皆愿唯尊使马首是瞻!”
燕五见燕大如此,急忙用肘尖轻触身边心不在焉的燕小七。燕云七骑率着绝大多数汉骑一并抱拳表明报效之心。原先还有些彷徨与猜疑的,经如此交心般的推心置腹,皆带着些愧意俯身输诚。
惟有燕小七垂首之际暗自撇嘴嘀咕道:“还须如此吗?不是早就与他绑在一处了?”
总有些人心思机变想法甚多,此时此刻几名以许家老二为首的若干人,犹犹豫豫并未仿效其余人等,见此时被众人孤立在外,面色也是显得极为难堪与窘迫。
高旭眼光一扫笑道:“今夜我言已至此,日后所行,但凭各位兄弟亲眼见证。一同并肩前行,我总是策马在诸位之前就是!哪怕前方是万般艰难险阻……”
“若是今夜仍有离去者,必不反目成仇!但如有任何为害大汉百姓、为害归顺的乌桓部落之举,便是我等的死敌!我也必将穷究到底!”好话已然说尽道明,此时的话语中已有凛然杀意。
“你等可想清楚,过了今夜,再有这般牢骚怨言,便可视作构军!若有任何犯上举动,可视为叛军!按军法当斩!勿谓言之不预也!”高旭正色道,虽颌下无须,面色肃然时却已是不怒自威。
“许家老二!你是去是留,且给个准信!勿在此摇摆不定拿腔作态!”见许老二依旧在纠结犹豫,燕大此时怒斥出声。
许老二思忖片刻后,终于垂首向高旭及燕大俯身告罪道:“在下浅薄,不明大义,恐无法再鞍前马后效命,还望高掾史、燕大宽宥一二。”
“好!恕不远送!”高旭爽快回应,“茂叔,携带的干粮饮水给他们带足!还有些缴获的金珠之物,尽数都交给他们,这是他们当得的!”
好聚好散,再见不难,何必纠缠。
望着四个身影渐渐消失在月色之下,高旭对着面色犹自愤愤然的众人轻松笑道:“我宁愿此时分手,也不愿日后为害群之马所扰,更不愿对昔日袍泽拔刀相向!”
茂叔拍了拍兀自出离愤怒的燕大劝慰了一句:“豺狼虎豹,各走各道,不相勉强。且由他去吧……启明今日做到如此地步,已仁至义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