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完曹氏,刘晋福夜里睡不着,起来搬了个矮凳,坐在院里喝闷酒。家里经此一遭,佣人辞的七七八八了,诺大的宅院里显得尤为空旷冷清,妻子没了,家业也扛不住几天了,如今就剩他一个孤寡之人带着个月大的孩子,以后的日子可怎么活啊。刘晋福想到此处,又不禁放声痛哭起来,他这一哭,西边厢房里的孩子也哭了起来,一大一小哭声交织着,家里剩下的两三个仆人,连带厨房里的张妈,都在自己屋里悄悄的抹起眼泪来。
从那晚起,每到夜里这个时候,西厢房里的孩子就准时哭起来,奶娘抱起来一哄就是大半夜。厨房里的张妈心疼孩子,晚间里就搬过去,和奶娘一起看。连续哭了四五天,这天张妈家里有点事,讲好了第二天再回来。夜里,孩子又哭起来,奶娘抱着哄了好一半天,孩子哭累了要睡觉,奶娘把孩子放小床里,自己在旁边打迷瞪,实在是太困,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奶娘睡的迷迷糊糊的,好像听见孩子哼哼的,又要闹起来,但实在是太困,身体跟灌了铁似的,就是不愿意起来。孩子哭声渐渐大起来,奶娘睁开眼,却看见孩子床边好像站着一个黑影,这黑影把孩子抱起来,轻轻的晃了晃,孩子竟不哭了。
奶娘大惊,开口问:“你是谁?”话一出口,黑影马上把孩子放下,消失不见了。孩子顿时又放声大哭起来,奶娘不敢耽搁,赶紧抱起来哄,这一夜竟没敢再睡。直到第二天,张妈回来把孩子接过去,她才补了个觉,起来就开始怀疑昨晚是不是看错了,兴许是自己太困,精神恍惚,出现幻觉了。所以暂且把此事藏在心里,没有和其他人说。
第二天夜里,奶娘哄睡了孩子,张妈说你先盯一会,我去厨房烧点热茶备着。张妈走了没两分钟,孩子又醒过来哭,奶娘装做没听见,悄悄的眯着眼看小床的方向,果不其然,从屋外晃悠悠的飘过来一个黑影,径直的来到了小床边,抱起孩子轻轻的哄了起来。孩子好像跟她很熟悉一般,渐渐的就不哭了。
外面刮起了一阵风,把个云彩吹散了,月光照到屋里。奶娘借着光仔细瞧了瞧,竟是个女人的身型,往下看去,裙摆里空空荡荡的,地下还没有影子。这会子奶娘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冷汗铺了一后背,直到那女鬼把睡着的孩子放回小床里,她才撞着胆子坐起来,问了句:“你到底是谁啊?”黑影抬头看她,也没说话,然后就消失了。
这会可瞧的可是真真的,飘来飘去,又消失不见。她绝对不是人!奶娘终于是忍不住,“嗷唠”一嗓子,把孩子都吓得哭了起来,张妈听见声音,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问怎么回事。奶娘就把刚才的事一说,张妈不信,只当她做了个噩梦。
奶娘说话的声音都打颤了:“老姐姐,我不能骗你啊,那,那女鬼。哎,我瞧得真真的啊,夜里这孩子一哭她就来,我一说话,她又没了。”
张妈还是不信,说:“你是白日里吃错了东西吧,把个噩梦当真讲。”
“哎呦,我没骗你啊,真的是个女鬼。要不然,就是个妖精,反正,她不是人。”
张妈不理会她,把孩子抱起来哄了哄,孩子这会安静下来了,张妈摸摸他的小手,挺热乎,也就放心了。随后让奶妈再给孩子喂点奶,带着他就睡了。
白天家里很安静,刘晋福去柜上了。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柜上的生意已经是越来越差了,县里都知道刘掌柜得罪了薛仁,来光顾的人越来越少,连一些老主顾也都不来了。刘晋福就在柜上干坐一天,喝点茶混日子。
家里呢,还剩一个小丫鬟,带着奶娘和张妈。三个人闲了无事就坐院子里逗逗孩子。奶娘又跟张妈提起夜里发生的事,奶娘说:“今晚上您也先别睡过去,咱俩都装睡,看看那女鬼还来不来?”
小丫鬟胆小,一听这个害怕:“咱们家闹鬼了?”
张妈安慰她,哪来的鬼啊,就是她自己做梦,瞎说的。
“哦”,小丫鬟点点头,三个人半天都没说话,孩子在太阳底下晒着晒着就睡着了,奶娘就抱他去屋子里了。不知怎么的,张妈坐了一会又想起春莲来,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春莲怎么样了,这都好几个月了,连个信儿都没有。”
小丫鬟低着头不说话,张妈见无人识茬,也就不提了。二人呆了一会就起身各忙各的了。
晚间歇息的时候,奶娘说什么也不让张妈出去了,张妈半信半疑的。奶娘因为今天有人陪着了,胆子逐渐大了点,于是二人便商量,倘若今晚那女人再来,先不惊动她,看她究竟要如何,如果她另有什么别的举动,再把她吓走。
到了夜里,孩子准点一哭,那女子果然出现。张妈可是第一回看见她,当下也觉得汗毛耸立,背后发凉,躺在榻上一动也不敢动。她斜着眼看了看旁边依靠着装睡的奶娘,奶娘也半睁着眼,悄悄的给她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说:”我没骗你吧。“
只见那女人抱起孩子搂在怀中,轻轻的晃着,孩子立马就不哭了,过了一会还咯咯的笑了几声。张妈和奶娘依旧是没有动,就悄悄的盯着她,女人把孩子哄睡了以后,又把他放回小床里,随后消失不见了。
张妈和奶娘立时就放松了下来,喘了几口气。二人来到床前,看小孩睡的非常的安稳,对视一眼,放下心来。
后半夜很安静,孩子也没哭闹。张妈没太睡踏实,她是第一回看见这女鬼,总睡一会就醒来往孩子那边看看。奶娘就不一样了,习惯了,加上还有人作伴,把前几晚亏欠的觉都给补回来,睡的非常踏实。
第二天醒来,两人在屋里聊这个事,奶娘说:“乖乖,还有这种事。这女鬼就是专门来哄孩子的?”
张妈是个上了岁数的人,对鬼神之事多少听过点。她寻思了一下,说:“兴许是哪个丢了孩子的女人,枉死没有去投胎,就在这人间晃悠呢。听见咱们孩子哭,思念心切,就来了。”
奶娘又问:“会不会是这孩子他娘呢?你瞅这孩子,对那鬼颇亲,一点也不害怕啊。”
“不应该啊,他娘是得了病死的,走的时候后事都交代了,这会子早都过奈何桥了啊。我年轻的时候就听人说,这被人害死的,因恨自杀的,都叫枉死的鬼。枉死的鬼地府不收,才留在现世呢。”
“哦。”奶娘点点头,接着说:“我们那个庄里好像也是这么个说法,要不你今晚再看看,万一是她娘呢,你叫叫她。这要是熟人了,咱们就不用担心害怕了。”
“额,这事,要不要跟掌柜的说一声啊?”
“别,别。”奶娘急忙摆摆手,“我这好几天都没睡踏实了,咱们这小祖宗到点就哭。自从那鬼来了以后,孩子踏实不少,晚上你我都能睡个好觉了。”
张妈毕竟上了岁数,经不起折腾。这女鬼来了几回,都静悄悄的,没有伤害到谁,而且孩子也越来越安静踏实。又想想奶娘说的话,没准真是大奶奶曹氏回来了呢,晚上再仔细观察一下吧,张妈这么想,就把这个事就压在心底了。
早上刘掌柜去柜上之前,来看看孩子。还对奶娘和张妈说,最近很少听到孩子晚上哭闹了,他昨夜里睡的也挺好。说完赏了几个钱,让奶娘和张妈去买块糖饼吃。
刘晋福走了以后,这俩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张妈点点头:”嗯,咱先不说。再看看。“奶娘挺高兴,又有踏实觉睡,又有赏钱,这一天都乐乐呵呵的。
到了晚上,那女鬼准时又来了,孩子这次倒是没哭闹,自己在小床里玩呢。看到女鬼来,主动把小手伸了出去,让女鬼抱她。那女鬼抱着小孩,在屋里轻轻的踱着步,嘴里还唱着什么曲。
张妈这会在床上装睡呢,眼见她两个相处的这么融洽,竟不好意思开口打扰,就借着月光观察这女鬼的身型。她这一看不要紧,怎么都觉得不对劲,首先肯定不是曹氏。大奶奶身高比这个高,如果脚不沾地飘起来的话,得更高才行;另外大奶奶平时好吃点荤,油的,点心也爱吃,那腰身绝对比这个壮实。相比之下,这女鬼身型很是单薄瘦弱,也没挽发髻,倒像个小姑娘。
屋里毕竟比较黑,而且这女鬼大部分时间都背对着身子,张妈看不清她的模样,就觉得走路的姿势有点眼熟,可一时也想不起来是谁。那女鬼哄了一会,孩子睡了,她就又消失了。
女鬼一走,奶娘就坐起来了,她小声的喊张妈,”老姐姐,看清了吗,是不是孩子他娘啊?“
”不是,我瞅着不像啊,我们大奶奶比她高比她壮。这鬼,看着像个姑娘。“
”我瞧着也像个小姑娘,说不准啊,这小姑娘这年纪轻轻就丢了孩子,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咱家孩子一哭,就给她招来了。“
”这你能猜得准?“张妈半信半疑的。
”肯定是呢,就是岁数小,有个头胎才看得这么重。你像我们村里,那二三十的婆娘,三年抱两,五年抱三的,死个孩子有什么稀奇的,谁家不死个孩子,没见哪个娘寻短见的。“
张妈摇摇头,不对,这女的我在哪见过,是谁呢。这会子奶娘又自顾自的说,她唱的那个小曲儿,不是咱们山西这的啊,我们村有个富户,那年他从南边买了个姨娘,那个姨娘也会唱这种小调。
一说南方,张妈一下子想到一个人。那女子的身型,走路的姿势,越想越不会错,是春莲!想到这,张妈就感觉血从头就凉到了脚后跟。几个月没有这丫头的消息了,怎么会变成女鬼回来呢,难道她已经死在薛家了吗?
张妈越想越着急,她想赶紧去薛家打听一下,后半夜也不跟奶娘说话了,躺床上睁眼就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早,张妈就来到了薛宅的门口。薛家下人进进出出,好一番忙碌,再瞧瞧,红灯笼红帷帐都挂起来了。张妈逮着个机会,问了一个从薛家出来的老妈子。
“老姐姐,薛家是不是有什么大喜的事情啊,这府门口张灯结彩的。”
“是啊,我们老爷要娶个新姨娘了。管家特意吩咐了要办的喜庆一点,来的人多一点。后个儿新姨娘就进门了,到时候您也来讨杯茶,讨把果子吃。”
“诶,好,好。到时候我肯定来,诶,这新姨娘是不是姓沈啊?”
张妈刚问完,这婆子脸色一变,像是听到了什么晦气的事情,她把张妈拉到胡同里,悄悄的说:“您说的那个都老黄历了,进府没俩月呢,就没了。老爷心情不好,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这不有人给介绍买了个这个新姨娘,我们老爷爱的不行,顺便啊,借她进门这事去去晦气,所以办的热闹点。”
张妈听完彻底死了心,没想到当日与春莲一别,也未曾留下什么话,这就天人两隔了。想到这眼圈一红,忍不住就要哭出来,怕被这婆子看见起疑心,赶紧拿帕子遮住,说有事就走了。
回到刘家,奶娘正好找她,说家里有事要回去一趟。孩子如今大点了,也能喝点羊奶,米糊什么的。刘晋福那边倒是没说什么,他日益颓废起一日来,家里的事也不怎么管了。主家都没意见,张妈也就同意了,接过孩子,就让奶娘回去了。
晚间张妈索性不睡了,就坐着床边,等春莲。
夜半三经,那女鬼又来了。张妈这次也不装了,她轻轻的叫:“春莲,是你吗?”
女鬼闻言,缓缓地转过来身子。原本模糊的脸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借着月光,张妈瞧的真真的,就是春莲。
7
张妈一下子就站起身来,来到小床边。拉着春莲的手,还未开口眼泪就流下来了。
“姑娘啊,真的是你。”“怎么,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张妈哭,春莲也哭。二人哭过一阵,张妈拿出帕子,一边擦眼泪,一边拉春莲到榻上坐下,细细的问她发生了什么。
春莲自那日被薛仁掳走,自是一百个不从。薛仁一开始对她也是百般讨好。给她送金银细软,丫鬟婆子,变着花样的哄春莲开心。春莲依旧是不为所动,一直穿着自己在刘家的旧衣服,也不用人伺候,每日见了薛仁就是一句:放我出去。
时间一长,薛仁的耐心就被耗的差不多了。他把脸一抹,露出本性来,任凭春莲怎么反抗求饶,也不能撼动他半分。
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春莲也想要不死了算了,爹娘早都没了,哥哥一去这么些年,是生是死也不知道,说不定这世上早就剩她一人了。如今被困在这,要是凭自己,怕是这辈子也逃不出去了。可又一想,万一沈春元还活着呢,自己的书信可能他已经收到了,活下去或许就还能再见上一面。
又想到曹氏和刘晋福,走的时候大奶奶可是为了自己伤心的不行,这会也不知道孩子生下来没有。她心里惦记着,跟薛家的老妈子要了点针线,想着自个儿一人的时候给小孩缝点东西。
老妈子看她主动找事情做了,挺开心,劝她:“姑娘这就想开了不是,跟着薛大爷,吃香喝辣,这辈子都享不完的福。何苦再去给人当丫鬟,做那个人下人呢。”春莲只接过针线,不再跟她说话。
薛仁自从强行霸占了春莲以后,逐渐的也就不拿她当回事了。以前得不着的时候,日思夜想;现如今人已经是自己的了,本质上又是个没什么背景的丫鬟。薛仁态度就慢慢差了起来,春莲稍有抗拒,就是一顿毒打。
这日晚间,薛仁又喝的醉醺醺的闯进了春莲的屋子,她正在给小孩绣个荷包。手腕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拿针使不上力,绣的又慢,阵脚也粗。薛仁的酒气比他的人,更早一步就进了屋,春莲并不在意,只一心放在荷包上。
薛仁见她对自己没什么反应,十分生气,加上又喝醉了酒,怒气更甚。上前一脚就把春莲踢倒在地,紧接着又是一脚把她踢到墙上,春莲当下就觉得肚子巨疼,嘴里也流出血来。薛仁见此并没有收敛,反而一把拉起她,就扔到床上。春莲忍痛抗拒,薛仁左右开弓,抡起袖子就抽打她的脸。
这时管家从外面闯了进来,一把抱住薛仁,“大爷,大爷您消消火。您瞅她这副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这不浪费了您一晚春宵吗。再说了,咱们为她刚在衙门里花了钱,就这么打死了,咱们那银子就浪费了。且先留她一命,多伺候大爷几年,咱们的钱就算没白花不是。”
薛仁看看身子底下的春莲,这会早已被打的披头散发,脸颊红肿,确实不成样子,冷哼一声就出去了。
管家叫了婆子进来扶她,说:“沈姑娘,别说我们薛家白嫖了你啊,昨个儿为你这事打官司的银子我们都送到衙门去了。怎么着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凭你得在我们薛家多卖几年才还得起。
刘掌柜为你的事去告官,啧啧,真是自不量力,这会已经做牢去了。”
春莲一听,刘晋福已经被抓起来了,慌忙跪下。拽着管家的裤脚,哭着说:“求你高抬贵手,放了他吧。此事是我连累他等,如今我人已经在这了,求大爷行行好,放了刘掌柜吧。”
管家笑了笑。“哎呀,沈姑娘,你要是早点顺我们大爷的意,我们两家何至于此啊。要放了刘掌柜,也不是不行,他家有个小铺子,也不是没钱嘛。有钱,县老爷那我去说情,沈姑娘你就伺候好我们大爷就行了。”说完,管家就出去了。
此后一连几日,薛仁都没再来,春莲得以喘息了几天,不过她的伤痛,却是一直都没好起来。白日里她什么也不干,就坐在那绣荷包,缝衣服。晚上薛仁来,她也不反抗,就像一个还未冷却的尸体,任凭别人摆布。
等她终于把东西都绣好,委托婆子去送给曹氏的时候,婆子却告诉她:“姑娘,省省力吧。刘家的曹娘子已经死了,前天发的殡。这会送,送谁呢。”
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春莲这已经生锈的魂一下子又被触动起来。想不到,自己当日与曹氏一别,竟已是最后一面。当初自己一意从苏州来到晋州,原想呆个一年半载就去北边的军营,不想自己的这个举动,竟给自己,给刘家惹出这样的祸事。曹氏已死,刘掌柜也不知道有没有放出来,孩子是否安好也不得知。好好的一个家,就为了自己,如今闹的家破人亡。
事已至此,春莲是一点生的念头都没有了。能怎么办呢,这青天白日下,人世间竟一点公道都没了。哥哥被人陷害尚不知生死,自己被人陷害倒连累一干人等。如今留在这里,只是日复一日的活在痛苦中,我不如就去了。可就这么去了,又不甘心,横竖都是一死,死之前要与他薛仁争一争,也算是替曹氏报仇了。
想到这,她看了看桌上针线篓里的剪刀。往日里婆子怕她寻短见,白天盯着她做针线,到夜里就把剪刀收走了。这会子天还早,她起身理了理鬓发,唤婆子来,叫她去找薛仁。
春莲说:”我想通了,如今我在薛家这么多日子了,总该给我个名分吧,有了名分我自然尽心尽力的伺候大爷。只是我身份低微,也不知道与他做个姨娘是否合适,你叫大爷来,我想与他商量商量。“
婆子听她这么说,挺高兴,接着就出去禀告薛仁了。春莲趁此机会,把剪刀放在枕头底下。接着坐在梳妆台前,给自己描眉打扮一番。倒不是为了薛仁,她知道今天难逃一死,只是死了到阴曹地府去见曹氏,见爹娘,总要让自己看起来漂亮一些,精神一些。
薛仁听说春莲想当姨娘,稍稍有些意外。婆子把今天的事一说,薛仁明白了。曹氏已死,刘家那边是没指望了,所以春莲死了心,转了性。薛仁挺开心,春莲怎么说长得也很漂亮,她即愿意当个姨娘,我何有不娶之理啊。
当下大摇大摆的来到春莲的院子里,春莲闻声出门迎接。薛仁一看,这跟平日不一样啊。往常她都闷在屋里不出来,今日出来相迎,很是受用。再一看春莲描眉打扮,更胜往日艳丽,当下大喜。支走了婆子,自己与春莲进屋关好门来。
春莲拉着薛仁坐到床边,薛仁未听她说什么,已经有点急不可耐了,就要推着春莲躺下。春莲也不反抗,依着他,二人互相推着,就往床里面去。薛仁这会眉花眼笑的,忘乎其行,全然没注意身子下的女人,手已经悄悄的摸到枕头底下。
春莲摸到剪刀的那一刻,就不愿再等,直接举起来就往下扎。薛仁只觉耳边有风,下意识就往右边躲,剪刀擦着他的肩头落下,划开一道血口。薛仁吃痛一下子惊醒,春莲再要举起剪刀扎过来,薛仁已经反身钳住她的手。春莲一个弱小女子,哪里有力气反抗,总是使出了吃奶的劲也动不了半分,情急之下张口就向薛仁的手腕咬去,这一咬就见了血。薛仁也急了,急忙半起身飞起一脚,把春莲踢到床下。
新伤旧伤一起发作,春莲捂着肚子躺在地下,再难起身,抬起头看床上的薛仁。此时薛仁已经红了眼,举起剪刀就朝她扎了下来,薛仁一刀先扎进了春莲的胸口,随后又在她脖子上补了一刀,顿时鲜血喷涌。眼前的薛仁浑身是血,活像一个地狱的恶鬼。
薛仁杀了春莲,随后喊了几个家丁过来,把春莲的尸首抬到薛宅后面一个废弃的小院里,草草的掩埋了。兴许是怕春莲的鬼魂回来作怪,管家又找了一个老道,要了几张符纸贴在了院门上。
春莲终究是带着怨气和恨意离开的人世,她的鬼魂不去地府,就像一个无头苍蝇,浑浑噩噩的飘在薛家的后院里。突然有一天,一声婴儿的啼哭唤醒了她的意识,那正是曹氏留下来孩子,春莲就顺着哭声,来到了刘家。可怜这孩子,生下来就没有娘了,春莲想起大奶奶曹氏曾,说等孩子生下来,就交给春莲才放心,于是她下意识的就伸出手,把孩子抱了起来。
后面的事情,就跟奶娘和张妈看到的一样了。听春莲说完,张妈也是唏嘘不已。她拉着春莲的手:“姑娘,从今往后你可怎么办呢?不去投胎,老在这呆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春莲摇摇头:“我也不知。我这一生的执念未消,是因为还没找到我哥,倘若他早已不在人世,定会在地府等我,抑或托梦于我。可我身已死,并未见到他来,想必他还活在人间。也许有一天,他会到这里来寻我,只要见到他了,我自心愿已了。”
张妈又问:“那薛仁那个畜生,你就这样放过他了?”
春莲说:“妈妈有所不知,这鬼害人倘若那么容易,那世间的冤仇岂不都会得报,而且害人的鬼,有违天地之法,阴司绝不会收。况且薛仁他本身煞气很重,又无害怕愧疚之心,我生前本就柔弱,死后即便成鬼,也难尽他身。阳间的案子自有阳间的法官来判,只盼哪天薛仁所做之恶事为天下知,大仇得报之日,我也再无遗憾。”
“唉,好姑娘,也只能这样了。”张妈一个上了岁数之人,何尝不知道这里面的道理,天下枉死之人何其之多,又有几个沉冤昭雪,大仇得报呢。
从那以后,春莲的鬼魂就在刘家住了下来。刘晋福的布行铺子终究是没开下去,打包打包一点贱银就盘了出去。后来才知,这里面也有薛家从中作梗,委托别人把布行低价收走,随后又转到了薛家的名下。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刘晋福也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如今家里的宅院也卖了,奶妈和丫鬟,伙计都打发了去,只剩下张妈;张妈不忍看他一人带着个孩子,就把他俩都带回了自己家,一个不大的小房子,张妈的老伴是个庄稼汉,老两口没孩子,就拿刘家这小小子当自个儿亲孙子看待。
春莲白日里就藏了起来,只有夜晚才出来,晚上带金宝(孩子的小名)玩一会,给他讲话本,哄他睡觉。小金宝管春莲叫鬼娘,张妈她们也这么叫。春莲的名字再没人喊过,生怕让薛家的人知道了,再请人做法把春莲的魂魄打散。时间长了,街坊邻居都知道这小孩有个“鬼”娘,手巧,做得一手好衣服,但谁也没见着过,张妈借口说孩子妈身体不好,不能出屋子,大家也就没多问。
刘晋福带着金宝就在张妈这边小胡同里住下来以后,想着一家四口得张嘴吃饭,孩子以后还得念书,就拿出买卖家产的积蓄,自己做点小买卖,补贴一家人的开销;虽说日子比之前清苦一些,但好在再也没生出什么坏事,一家子有老有少的,日子就这样安稳的过了下去。
一晃,五六年的时间就过去了。这天,小金宝跟一帮小小子在胡同口玩,一边玩,小金宝嘴里一边哼着小曲儿,这曲儿是他打小,春莲哄他时经常唱的。他哼着哼着,突然有人叫住了他,“小孩儿,你这曲儿跟谁学的?”
8
小金宝听有人叫他,回头瞧了瞧,是两个中年男子,穿着打扮不太像他平时见的人。小金宝问:“你是谁啊?”
其中一个男子走近了两步,来到小金宝面前,蹲下来仔细的看着他,又问:“这小曲儿你从哪学来的啊?”
金宝挠挠头:“这是鬼娘教我的。”
“鬼娘?你娘姓鬼?不姓沈吗?”男子有些差异,这时后面的人上前,跟他说:“春元,怎么了。这小孩,你认识吗?”
金宝不知道,蹲在眼前这个人,正是春莲苦苦等待的哥哥沈春元。沈春元那年被发配到北边充军,一路上风餐露宿,备尝辛苦。好容易拖着半条命到了军营,被编到一个零散小部队里,因为他是因罪充公之人,刚开始在军队里也受了很多的歧视与虐待,但沈春元归根结底是个会念书,有学识的人,而且明事理,讲规矩,与一众莽夫略有不同。时间长了,在军营之中渐渐的也有些起色,很受上级官员喜爱。
有一年与敌军征战之际,因为对敌人的情报有误,宋军不慎陷入埋伏,一时间腹背受敌,战场的厮杀一直持续到夜里,敌人眼见宋军已是全军覆没,便鸣鼓收兵,扬长而去。沈春元恰好也在此队伍中,他将身子压在两具尸体身下,躲过一劫。见敌军离去,沈春元才爬了出来,这时有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脚踝,沈春元大惊,低头一看,原来是将军。眼下他身负重伤,沈春元来不及多想,立马将他背起,借着夜色的掩护,躲进了森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