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章:鬼娘(下)(2 / 2)东华亭杂记首页

沈春元凭借自己在药铺时学到的经验,就近找了一些草药,用石头碾碎了给将军敷在伤口上,又撕下自己的衣服给他做包扎。处理完了伤口,沈春元又背着将军往军营赶去,难为他一身瘦瘦弱弱的身体,竟真把人给背了回去。

经此一事,将军亲自上表朝廷,为沈春元请功。由此,沈春元一改罪人之身,封亲卫大夫。后宋与辽签订协议,双方暂时和平。沈春元由此跟将军说:“一别离家多年,只有一亲妹尚在,几年前她曾书信与我,说她在晋州,不久会来此找我。但自那以后,再无妹妹音信,春元实在放心不下,恳求将军准我去找她,成全我一家团圆。”

将军自是应允,他说:“此事甚巧,朝廷新任命的晋州知府张仟前两日刚到军中,处理完公务他就要启程上任,你便与他同去晋州。“

于是,沈春元便与张仟一起启程前往晋州,路上,沈春元把自己和春莲的事都与张仟一一说明,张仟说:“你妹妹几年前已到了晋州,却再无消息,其中一定有什么事情。此番路过神山县,我与你乔装打扮,去探查一下。”

二人来到神山,沈春元多方打听,都没有春莲的消息。春莲信里提到的布行,也早就变卖,原主一家搬去哪里,也没打听出来。沈春元一连找了几天,都没消息,不由得心灰意冷。张仟看他心情郁闷,就提议带他出来走走,二人在街上闲逛聊天,沈春元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小调,这曲儿竟是许多年前,自己的母亲唱给他们兄妹二人的。沈春元不由得激动起来,他又怕吓到孩子,所以尽量掩饰自己的情绪,走到了金宝的面前。

小金宝说这曲儿是鬼娘教的,春元二人一愣。没听说有人姓“鬼”啊,再看看金宝的长相,却是一点都没有春莲的影子。沈春元刚燃起的希望又有些被扑灭了,张仟倒是觉得此事可查,就多盘问了几句。

小金宝自小就老实,也不会说谎。张仟问什么,他就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张仟问他:“你的鬼娘这会在哪呢?”金宝说:“鬼娘怕见人,白天不出来,只有晚上能见到她。”

张仟又问:“你能带我们去你家看看他吗?”说完,从怀里掏出两块糖点,小金宝一看有吃的,刚想伸手去接。却又缩了回来,沈春元问他为何不接。金宝摇摇头:“鬼娘教我,不可以随便跟别人要东西。“张仟笑着摸摸他的头,说:”孺子可教,你娘一定是个贤良聪慧之人。“

听张仟这么说,金宝挺开心,能夸鬼娘的人想必也不是坏人,就带他们回了自己家。这会子刘晋福和老头都出去了,家里只有张妈在,看金宝带了两个陌生人回来,老太太也是一愣,”您二位是谁啊?是不是,我们金宝在外面惹祸了?“

沈春元往前一步,拱手做了个揖。”老人家,您不要误会,时方才路过您家门口,听金宝所唱之曲,尤为熟悉,让我想起一个故人,所以未经同意便来拜访,多有得罪。“

张妈拍拍金宝的后脑勺,”宝啊,你刚才唱的什么啊?”金宝挠挠头,“没唱什么啊,就是鬼娘天天哄我睡觉唱的那个。”

张妈心头一惊,她倒是没有往沈春元这边想,反而想的是对面这二人不会是薛家的吧,毕竟当初春莲在薛家也呆了几个月,何况这个神山县里,认识春莲的除了他们,就是薛家的人了。

张妈把金宝藏到了身后,说:“小孩子瞎唱的,天天在路上玩,谁唱什么他都能学,你二位不必当真。”

沈春元看她神色不对,索性直接讲出了自己的身份。“实不相瞒,在下沈春元,此番来神山县是为找我的妹妹,她姓沈名春莲。刚才金宝所唱之曲,乃是我母亲自己所创,除了春莲再无第二人所知。所以我才贸然登堂来访,老人家若有春莲的消息,请一定告诉我。春元在此拜谢了!”说完,撩衣就跪下给张妈磕了个头。

张妈听完,有点不太敢相信,再一瞧此人的面相,却与春莲相似三分。不由得一拍大腿,嗷的一嗓子哭了起来:“你,你,你怎么才来啊!你来晚了啊!”哭的一声接一声,沈春元与张仟不知何事,赶忙上前扶住张妈,小金宝一看奶奶哭了,也跟着哭。

张妈哭一阵,喘了口气,擦擦眼泪。把这几年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沈春元听到妹妹已死,犹如晴天霹雳,一时慌神就要晕过去,幸好张仟眼疾手快将他扶住,好言宽慰,沈春元这才回过神来。

沈春元问张妈:“不知我妹妹现在何处?可否与我见上一见。”张妈说鬼娘白天都躲在暗处,每回等天黑了才会现身。这会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让金宝搬两个凳子让他们俩坐会,自己去买点酒,买点肉,晚上做点好的。

张仟让沈春元留在这里,自己要出去再逛逛看,说完还从袖子里拿出两锭银子交给张妈,让她买酒用。张妈很高兴,叮嘱金宝好好在家听话,就和张仟一并出去了。

晚半晌,刘晋福和张老头都回来了,张妈把沈春元回来的事一说,刘晋福很伤感,他拉着沈春元的手,说如果当年他未把春莲从苏州带回来,可能就不会有后面这一系列的事情,也不会害死她一条人命,此番对沈春元他也颇为愧疚。

沈春元说:”刘掌柜言重了,您是个好人,才会出手帮我妹妹。只恨薛仁那个畜生,丧尽天良,残害我妹妹不说。还连累你一家人等,尤其害得嫂夫人……,您一家对我和春莲有莫大的恩情。日后春元会竭尽全力报答您。“

几人说着说着,天就彻底黑下来了。今日正值十五,月光洒在院子里的时候,沈春元就感觉对面房檐下好像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小金宝先喊了一句:”娘,我鬼娘来了。“

沈春元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轻声唤了句:”春莲。“

只见对面的黑影缓缓的从房檐下走出来,月光照在她惨白的脸上,女子已是泪流满面。”哥哥。“春莲说了一句哥哥,沈春元再也抑制不住,上前一把抱住妹妹,二人皆放声痛哭。可怜沈春莲,孤孤单单飘零数年载,终于得见兄长。

张妈看他二人团聚,想起这些年来受的苦,又忍不住抹起眼泪来。刘晋福牵着金宝,想起了曹氏,倘若她地下有知,看到春莲兄妹二人终于团聚,估计也会很欣慰;又想到这些年,春莲对金宝视如己出,如今终于得偿所愿,能安心去投胎做人,眼眶也红了起来。张仟虽是个念圣贤书的人,但对鬼神一事从来都心存敬畏,眼下自己的同僚与已变成鬼的妹妹抱在一起,时属罕见,不禁内心生出十分感慨。

几人哭过,寒暄过,方坐下来聊天。

沈春元说:”我对不起你,身为父兄我不能护你周全,又招来祸事害你流落至此,遭此劫难;眼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手刃了薛仁这个狗贼,替你报仇。“春莲听到薛仁二字,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眉头也紧紧地皱起,身上的鬼气越发重了起来。

“那薛仁在神山横行霸道多年,势力很大。我们一无钱财,二无证据,当年替春莲打官司已经闹的家破人亡了。如今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再想翻案,扳倒薛仁,只怕是难上加难。”刘晋福对此事并没有抱什么希望。

张仟听着这些,一直没说话。下午他出去的时候,就是去街头巷尾打探了一下这个人。薛仁在神山深耕盘踞多年,几任县令都受过他的贿赂,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老百姓也习惯了。没人敢去告他,有过几个告他的人,下场都跟刘晋福一样。如此,更无人敢惹。

如今要扳倒薛仁,需要大量的人证物证,还要让薛仁自己认罪,确实不易,但眼下他已心生一计。

沈春元看出了张仟的心思。同行一路,他已看出此人刚正不阿,清正廉洁。于是他起身,跪下给张仟磕了个头。“张大人,卑职给您磕头了。斗胆求张大人为舍妹主持公道,春元愿肝脑涂地,以报大人恩德。“众人这才知道,张仟的真实身份,春莲跟着跪下来,张妈,刘晋福等也纷纷跪下。

张仟起身,把张妈搀扶了起来,“老太太,您岁数大了,无需行此大礼,快快起身。”又对沈春元说,

”沈大人无需行礼,我即为晋州太守,此事出在我管辖区内,我自然会做主。何况薛仁这等为非作歹之徒,危害多年,老百姓怨声载道,我若坐视不管,上愧对朝廷,下愧对百姓,张某这官,不做也罢!“

沈春元磕了三个头才起身,“叩谢张大人,不知您可有什么计策不成?”

张仟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把这事前后左右的捋了一遍,问刘晋福,此次可有城隍庙?有,有,刘晋福点点头,就在城北,离这里大概三条街左右。好,张仟站起身来,“沈春莲被薛仁所害,化为冤鬼不愿离去,只因大仇未报。既为鬼,得向阴司报道,伸冤鸣诉。可薛仁又为我阳间之人,只有阳间大宋律法才能惩治他,所以,此等鬼告人之案,我要会同城隍,夜审薛仁!”

9

薛仁这些日子有点憔悴,晚上一睡觉就梦着春莲。春莲胸口上一个大洞,黑漆漆的,脖子还断了一半,歪着头跟他讲话:“薛郎,你什么时候来啊,我都等了你好几年了。”薛仁说你等我干什么,春莲说:“我本来是要嫁给你的啊,咱们话没谈完,你就把我杀了,我自然要在阴司等你。”说罢,伸出一双血淋淋的手就要上前抓住薛仁,薛仁一惊,就醒了。

刚开始薛仁没当回事,他做的孽多了,偶尔做个噩梦并不往心里去,喝几顿酒就忘了。可这次不同,一连好几天,每天晚上春莲都来,眼看着那双手离自己越来越近,醒来的时候也越来越晚。薛仁觉得不对劲了,就把管家叫来,把最近的事一说,管家也觉得纳闷。春莲死了好多年了,怎么偏偏这会才来索命呢,难道是贴的那几道符纸年久不管用了?

薛仁说是有可能,你去找个懂的人来看看。管家答应着,就出去找去了。第二天,管家就带回来一个算命的道士,此人葛巾布袍,仙风道骨,看着颇有道法神力。薛仁一看大喜,把人请到堂屋,叫来丫鬟奉茶,把自己的遭遇简单说了说。他只说最近被恶鬼缠身,没说这鬼是谁,因为何事找他索命。求道爷给化解化解。

这道士不是别人,正是沈春元乔装打扮。张仟早些时候派手下悄悄夜入薛家,把贴在院门上的符咒掉了个包,由此春莲才能进入薛仁的梦中。然后沈春元再扮作道士,在薛府门前摆摊算卦,这才被管家请了回去。

沈春元听完薛仁的描述,眯起眼睛,掐着手指略微思索了一会,说:“贫道自进入贵府之中,就感觉到有妖邪作祟的气息,此妖物就藏在府内西北角。大官人可否带我前去一探究竟啊?”“哎呦,您真神了!”薛仁激动的握住沈春元的手,“我这宅院里确实死过一丫鬟,就埋在西北厅旁边的后院里。我这就带您过去。”

薛仁和管家一行带着沈春元来到后院门前,管家说这门上贴着的符咒,就是防鬼怪作祟的,前几年好好的,不知怎么突然就失灵了。沈春元装扮的道士,假意上前查看了一下,又在门前掐指念咒,眼见他眉头越来越紧,头上也渗出汗珠来。

管家见此情景,不由担心的上前询问,沈春元张开眼睛,又左右撇了一眼周围,对管家说:“此鬼生前怨气极深,死后被困于这内墙之中,经年累月,怨气越生越重,这符纸又陈旧破损,法力几乎消以殆尽。自然困不得此鬼。“

”哎呀,求道长出手相助,我们老爷自有厚礼奉上。“

沈春元闻言扭头看了看薛仁,薛仁这两日被噩梦缠身,如今站在这院门前,听说春莲的鬼可能要出来,表情神色已经有点慌张。他也扭过头来看着道长,希望能从沈春元这听到一些化解之法。

沈春元摸摸假胡子,来到薛仁面前,盯着他看了几秒,说:”薛官人,实不相瞒,贫道自见你第一眼,就看出你不是那寻常人家。你自有一番魄力与霸气,只是……”

“只是什么,道爷有话但说无妨。“

”大官人气运亨达,但现在看来,这一生的运气你半生就把它用光了,下半生只怕日子不太好过啊;这鬼怪也是,原本你身上的阳气是能镇住它们的,如今你阳虚气短,鬼怪自然能近身。“

”道爷,道爷,求您救我!“薛仁冲着沈春元一躬倒地。

”大官人请起,贫道不才,若只把这鬼拿了,治标不治本。我这自有一法,不仅能保你下半生无虞,还能保住你一方荣华富贵。只不过大官人得出点银两,我好拿与上界打点打点。“说罢指了指天上,然后就不说话了。

薛仁当时就要掏银票出来,管家忙上前,拉了拉薛仁的袖子,“老爷,借一步说话。”薛仁纳闷,这又是怎么了

“老爷,我们还未见识到这个道爷的本事,就这么给他银子,万一他不灵呢。”管家到底是比薛仁多长了一个脑子,他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薛仁点点头:“也是,那我们怎么试探他呢。”“先让他把春莲的事给平了,再说后面的。”

管家跟薛仁商量一番,先拿出一百两银子,让沈春元把女鬼的事先摆平了,沈春元笑着答应,随后从布兜里又拿出两张黄表纸,蘸着朱砂重新画了两张符,一张贴在院门上,嘱咐薛仁千万不要打开此门,另一张让薛仁随身携带。接着又拿出一个小瓶,倒出几粒丸药来,让薛仁每晚睡前服一粒。沈春元说,因你气运已到大限,此法只可保你七天平安,第七天的时候你还要再来找我。

沈春元拿着这一百两银子,离开了薛家,他没有再回刘晋福那里,管家到底存了个心眼,也怕第七天的时候找不到他人,所以安排了个下人,带着他住到一个客栈里。

晚上薛仁把符塞到枕头底下,又吃了一粒药丸方才睡下。晚上做梦又梦到春莲,只不过春莲手脚都上了镣铐,无法再接近他,春莲忿忿的说:“薛郎啊薛郎,你好狠的心,竟找道士前来降服于我,害我与你不能团聚。”说完就消失了,一连几天都没有再梦见,薛仁挺高兴,这是真正碰见了世外高人。不过鬼虽没了,薛仁的精神却总也不好,就觉得眼前老有重影,晃来晃去,有时候耳朵还会有一些幻听。薛仁一想,我等不到七天啊,快去,找人把道爷再请过来。

沈春元听到薛家有人来找,也不意外,跟着下人又来到了薛家。薛仁说:“仙长啊,老神仙,您是真有神通,那女鬼竟已被您降服。我这银子都备好了,您要多少有多少,求您继续做法,保我这下半生平安顺遂,荣华富贵。”

沈春元说:“我也不要多了,你准备好八百两银子,然后今晚子时,你与我去往城隍庙。只你一人前往,不能有其他人跟着。你可记住了吗?”

“诶,诶,我记住了。”

“那好,今夜子时,我在城隍庙门前等你。”

二人约定好时间,沈春元就离了薛家。出门的时候,正碰到张仟从门前走过,沈春元对他比了个手势,也没人瞧见。张仟轻轻的点点头,随后二人还是各走各的。就这样,到了夜里,薛仁跟管家说,子时我要去城隍庙,道爷在那给我做法,你们谁也不许跟着,倘若有人坏了我的法事,我就把他打出府去。

“诶,爷,我们知道了。”管家答应了下来。

子时十分,薛仁一人来到了城隍庙门前,沈春元早已等在这里。薛仁从怀里掏出八百两银票,交到沈春元手中,薛仁问:“道爷,咱们来这城隍庙是做什么?”

沈春元说:“你在这阳间,不管是行善还是作恶,城隍爷都是知道的。你今生气运已然用尽,我带你去城隍爷面前,把你这半生的因果详细讲清,福报冤仇具具陈情,城隍爷听了,在本上给你勾了对,了结你这半生。我再与你上书天界,做法借气,重塑你下半生的运势。你可明白?“

”哦哦,原来如此,道爷果然神通广大!“薛仁一听,这从上天再借半年运气,那做完此法,我就脱胎换骨更胜从前啊!撩袍就要往里去,沈春元又一拦他,且慢且慢。

”等会到了庙里,你一定要实话实讲,万不能有半点虚假,万一与城隍爷的录子对不上,咱们这法事就做不成了。另外,你跪在地上的时候可别抬头,免得冲撞了神仙。“说完,又掏出一个小瓶,让薛仁喝下。

“这里装的是贫道我游离四方,收集来的无根水,可净化你的三魂七魄,净了身再进庙宇吧。”

“还是道爷想的周到。”薛仁接过小瓶一饮而尽,随后跟着沈春元来到了庙中。

薛仁哪里知道,这一切都是张仟的计谋,春莲和春元,一个鬼,一个假道士,相互配合着把薛仁骗到了城隍庙。沈春元本身就懂药材,在军营的那几年里,从俘虏的辽兵身上搜出过能迷幻人心智的药物,于是自己研究配出药丸,哄骗薛仁吃下,尤其进庙门前让薛仁喝的那瓶水,更能让人产生幻觉。

薛仁自进了大殿,就感觉天旋地转,眼前的城隍爷仿佛已经活了过来,高大威严,正怒视自己。周围四大天王,各持法器,将他围在圈内。薛仁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大殿中央。他不敢抬头起来,只轻微抬了一点,斜着眼看沈春元,只见沈春元点起三支香,插在香炉之中,对着城隍爷的塑像三跪九叩,嘴里开始念叨什么,薛仁努力的去听,隐约听见沈春元说:“殿下跪拜之人乃晋州神山薛仁……恶贯满盈……福报冤仇愿一并了情,特来陈罪。“听完最后这两个字,沈春元转过头来,对着薛仁点了点头,意思是该他自己说了。随后拿出纸和笔,来到大殿左边的案子旁坐下。

薛仁这会是又惊又怕,神明在头,饶是他一世嚣张此刻抖的也跟筛子似的。这时,只听得大殿里响起一个声音:“吾乃城隍殿城隍老爷座下法官,堂下之人夜访至此,所犯何罪?”

薛仁一听,妈呀,这殿中除了我和道爷再无其他,这是真的神仙真的显灵了。心说熬过这一遭,我就重新做人了,反正这殿里也没有旁人,也罢,说吧。于是,把自己这半辈子做过的好事坏事,一五一十具实的都讲了出来,只是临到了,他还是没说杀春莲这件事。

那声音听罢又问他:“你可曾杀过无辜?”

“额,这个,小民我不曾杀生啊。”

“混账!”一声怒喝吓得薛仁忙低下磕头,

“今有沈氏之女着阴司状告于你,所说实情具以呈在我公案之上,尔岂敢在此撒谎,着四大天神即刻拿你魂魄,随我去阴司当面审判!”

一番话好像一把利刃,直接架在了薛仁的脖子上,薛仁就感觉眼前神仙的幻象离自己越来越近,四大天王怒目圆睁,恶狠狠的就朝他走来。

“哎呀,法官老爷,我说,我说!先别拿我,我愿讲实话,饶我一命啊!”

“四天王退下,且等他将实情讲出,我们再做定夺。”

“是,是。我是杀过人,我曾杀过几个人,有我们府里的丫鬟,她失手打碎我最爱的一件玉器,我就将她活活打死。但,这丫鬟是我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她犯了家规我将她处死,并没有触犯法律。还有我们县的一个书生,我看上了她的娘子,那女子不从,但她的丈夫却收了我二百两银子,叫我前去夜会;一开始她也不答应,但我给她看了她丈夫收我银两的收据以后,她就从了我,只是没想到我离开以后,那女子竟自缢于房中。她丈夫也没有去衙门里告我,反而拿着钱又续娶了一房。这笔帐,一半算在我头上,还有一半要算在那书生身上!”

他讲一句,旁边沈春元就记录一句。

等薛仁讲到他如何看上春莲时,薛仁狡辩到:“我虽设计将春莲骗到我府中,但我确实钟情于她,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我都送到她面前。是这沈春莲自己不识好歹,竟拿刀行刺于我,我为保命,才夺过刀来将她杀害。此举只为自保,并无故意杀人之心啊!”

讲到这里,沈春元拿笔的手已经开始抖了起来。

“一派胡言!分明是你,强抢民女在先;殴打,蓄意谋杀在后。藐视当朝律法,贿赂官员!又刁滑奸诈,巧取豪夺,欺辱本县刘氏一家,害得当家主母因病去世!此等一条条人命,一桩桩的官司,哪件也没有冤枉你!“

薛仁被问的哑口无言,来之前道爷也跟他说了,神明面前,自己所事要具具讲明,不能欺瞒哄骗。如今要让法事进行下去,他只能认罪伏法,当下又给神仙爷磕头。

“仙官所言甚是,小民现在悔之不及,愿认罪认罚。求仙官网开一面,从这里出去以后,我愿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沈春元全程都在强忍自己要杀了薛仁的冲动,如今最后一句话都写完,他拿起纸,来到薛仁面前让他签字画押。

薛仁签完了字,摁了手印。问沈春元:”道爷,这就行了吧,我能起来了吗,跪了半天了,腿有点麻。“沈春元见事已办成,把纸收好,说:”你先跪着吧,毕竟知府大老爷在呢。“此话一出,薛仁大惊,抬头一看,只见神像前面不知何时站了一人,身穿朱色官服,头戴幞头,正颜厉色,正是张仟。

“诶,你是谁啊,道爷,这是怎么回事?”薛仁一边说着就要起身,张仟做了个手势,殿外立马有人进来把薛仁拿住,摁在地上。

张仟接过薛仁的口供,细细审查之后,对薛仁说:“我乃朝廷新派的晋州太守,今有冤鬼沈氏之女向我状告,你恶贯满盈,强抢豪夺,故意杀人。故在此城隍庙内夜审与你,与阴司,阳世皆有交代。这份口供你已然画押,还不就此伏法!“

”我,诶,你们,你们设计害我!“

薛仁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奈何被两个衙役死死的摁住,挣扎着也无法站起来。又听得张仟说:”沈春莲,事已成,你可还有其他心愿?“薛仁一听春莲的名字怔住了,只见从殿外缓缓走进一女子,与梦里血肉模糊的样子不同,还是当初他在街上刚见到的那个样子。春莲来到殿前,翩翩然下跪,给神像和张仟一并磕头,感谢张仟的大恩大德,让她大仇得报;

张仟说:”你虽为冤鬼,但依旧心地善良,不曾对薛仁报复,破坏阴阳两界的规矩;且对刘氏一家知恩报德。我愿与你写一份文书上表,愿阴司的判官能褒善贬恶,凭你的阴德将来带你投一个好胎。“春莲自是千恩万谢。

张仟随即命人将薛仁押入大牢,还有与此案相关的薛管家一行人等,统统拘捕归案。神山的县令自知事情败露,主动请罪,随后被捉拿一并发落。

张妈她们得知此事以后,悲喜交加。喜得是坏人终于受到了惩罚,冤屈得以伸报,悲的是春莲就此真的要离去了,小金宝抱着春莲,哭着喊鬼娘别走。春莲也舍不得这个孩子,她照顾金宝了五六年,早已视他为己出,此番离去,孩子就真的没娘了,万般不舍。沈春元看出她的心思,提出要将金宝收为义子,带在身边。刘晋福这些年折腾下来,已然苍老,对很多事情都已力不从心,听说沈春元想收养金宝,当下十分高兴,小金宝还不知怎么回事,但对这个长相很像鬼娘的叔叔,也是很有好感。

春莲跪谢哥哥,托他一定照顾好金宝。沈氏一家如今只有他一人在世,自己纵是万般不舍,但人鬼殊途,她也要离开了。

沈春元拿出从薛仁那拿来的一百两银子,交给张妈两口子,希望他们用这些钱安度余生。又把八百两银票交给刘晋福,这是当年为救他,被县令和薛家坑骗的银子。刘晋福拿着银票,又想起曹氏,早已泪流满面。

春莲消失之前,对张妈两口子和刘晋福拜了三拜。说了句我走了,接着化成一缕青烟,就消失在众人眼前。

春莲走后,张仟命人在薛仁的后院挖出春莲的尸骨,将其烧成骨灰,装在一个坛子里交给沈春元。

薛仁自是作恶多端,薛家的管家与其狼狈为奸,且诡计多端。两个人都被判了斩立决,行刑那天神山百姓无不拍手称快。斩了薛仁,沈春元说,我要带春莲回江阴,将她与爹娘葬在一处,然后带着金宝北上复命。此一番多谢张大人,您的恩德春元没齿难忘。张仟也是很欣赏沈春元的为人品行,二人约定以后有缘还要再次相见,把酒言欢。

后金宝跟着沈春元长在军营,他勤奋好学,长大以后建功立业,颇得朝廷赏识。许多年以后,沈春元也因病去世。金宝找到已经老去的刘晋福,带着他还有沈春元的骨灰又回到江阴,将沈春元的骨灰葬在春莲的旁边,此后二人就在此地定居下来,这是后话。

鬼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