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蛇急的在炕上打转,突然听到门外有人的动静,幸好这个破屋到处都是洞,它缩小了身型,从墙上一个洞里钻了出去,然后贴在墙边听里面的动静。
来的是当地的地保一行人。大旱之年,老百姓出了事,官府里也不能不管,派地保出去,查看一下各个村里的生员情况,有死去的帮忙善理一下后事,活着的聚到一起,盖个粥棚由官府派发赈济粮,先挺过这一段。
范才自媳妇离开以后,一生再未娶妻,就一个人过活。除了务农,平日里有空也帮村里人写写字,教小孩念个书什么的,老了老了但人缘挺好。只是遇上灾年,大家都自顾不暇,没有人来周济他,范才岁数太大了,腿脚也不好,索性就在屋里等死,也不愿出去逃荒讨饭,就这么,饿着饿着就在睡梦中去世了。
地保带着几个村民,进了院子就喊:“老范头,老范,在家呢吗?”一连叫了几声,没人答应。地保心说可能出事了,赶忙进的屋来,就看见范才的尸首躺在炕上。“哎呦,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得,咱村的老秀才没了。”几人过来查看了一下范才的尸首,没有什么外伤,应该不是被人所害。再看看屋里也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水缸,米缸早就空了,地保断定范才是自然死亡,但是人没了不能就这么把尸首晾在这,可怜老头穷了一辈子,连个棺材板也没给自己准备下。
这会有人提议把门板拆下来,底下垫两个砖,凑合先让他躺上去,地保点点头,几人就把范才门上那两块破板拆下来了,板子挺破,早就变形叩不紧了,凑凑合合的把俩门板拼上。地保说也不能直接就这么把他搬过来,找个被子什么的裹一裹,有人到炕上翻了一下,范才就一床破棉絮,这会都被老鼠啃的这缺一块,那露一块的,将就拿过来用,又把范才身下那块草席一并拿出来,裹了两裹,就算是给他装殓了。
把尸体搬到院里停着,地保说再去别人家里看看,都清点完了,再一块埋吧。几人就出去了。
小白蛇见人走了,又爬回来。在这屋里四周转转看,这炕上有个小木头方桌,方桌上还有两三张零散的纸,小白蛇过去一看,纸上胡乱的写了一些字,每个工整的字底下就跟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字,想来是教小孩认字留下来的,小白蛇嘀咕了一会,诶,我就从这里面择个字,就当恩公给我起名了。来回看了几遍,有一个字出现的次数最多,是个“米”字,行,我就叫这个吧。
它本身是条白蛇,就给自己起名叫“白米”“白小米”。这名挺好,白米,听起来就饿不死。这一趟也是没白来,可再一想正事,我是来报恩的啊。可人都死了,我怎么报答他呢。白米爬下炕来,绕着范才的尸首转了两圈。
恩公也太可怜了,棺材没有就算了,连裹尸都没张完整的好布。我也没钱......,不对,有钱了我也买不来棺材,还未修成人形,我要是叼个钱袋子去买棺材,刚上街就得被人给打死,怎么弄呢。
诶,想到这,白米脑袋瓜一转!有了个想法。现如今我法身挺粗挺长的了,我还挺白,鳞片都反光,我不如褪下一张蛇皮,给恩公盖上,我这蛇皮多少也得值几个钱,总比这个破草席强多了。
想到这,白米挺开心,来到院门口看看左右没人,又返回去。念个咒把自己先变得小一点,从草席的缝隙里钻进去。这草席和棉被本身就是松松垮垮的裹在范才身上,它一钻进去,稍微使使劲,就缠住了范才的身子,接着开始了自己的蜕皮大工程。它蜕的时候动作很小心,生怕蛇皮从范才身上掉下去,有那么一个多时辰,白米就蜕完了,接着还从缝里爬出来。
白米做完这件事,还没走,它想等着范才下葬,然后去坟上给他再磕个头。于是就在屋里找个角落躲起来,等着地保等人回来处理范才的尸首。一直等到第二天上午,白米正在炕洞里睡觉呢,听得外面脚步声嘈杂,来的人不少,赶紧又溜一颗大树上躲了起来,这大树好在枝繁茂生,白米缩小了身型,躲得严严实实。
躲好了往下观瞧,来的人比昨个儿还多,除了昨天见过的地保和几个村民,中间还簇拥着一位中年男性,此人一手拿着个罗盘,一手打着个幡,幡上写着“乾坤易经”四个大字,俨然一副算命先生的打扮。一般碰上这种灾年,老百姓多数都会祭祀,求神,求老天爷保佑。也有的村会花钱,请一些道人或者高僧,开坛作法;这其中鱼龙混杂,很多骗子都会趁机搜刮一笔,装模作样的来场法事,扔下几句晦涩难懂的批文就卷钱跑路。
今天来的这位呢,是毛遂自荐,他一进村里就说此地有旱魃,若不把旱魃找出来,此劫难消。这鬼神之事啊,不说倒也罢了,既然有算命先生提了,能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尤其村里有老人懂这个的,赶紧就叫人,找村长,找地保。把管事的人都叫过来,算命先生说我途经此地,罗盘突然响动异常,这是提醒我此地必有妖邪作祟!又赶上今年大旱,我就卜了一卦,算出你们这个村里有旱魃,此妖不除,旱灾难消。我情愿与你们做法事一场,解救一方黎民百姓。
村长等人闻言大喜,众人簇拥而上,对着先生是又磕又拜。先生说此番做法,颇耗费我的元神法力,还得往上打点一二,没有银子办不成事,说完在村长手里比了个数。村长有点为难,今年旱的太厉害了,村里死的死,跑的跑,就剩一半村民了。如今吃饭都成问题,凑不出这么多银子啊,算命先生说先给一半吧,等我替你们除了妖,再给剩下的。行,说定了此事,一行人就带着先生往村里走去。
先生拿着罗盘,走在中间,这罗盘指针晃晃悠悠,一直来到范才的院子门口,指针转向范才的屋子,停着不动了。先生问,这是谁家的院子?村长说:
“这是我们村的一个老秀才,八十多了,没娶媳妇就自己个儿过日子,一直就住在本村,挺本分的一个老头;人已经死了,尸体还未来得及搬,就停在院里呢。”
“我这罗盘哄不了人,咱们且先进去看看。”
几人来到院里,范才的尸体还摆在这。先生问这老头什么时候死的,地保说昨天来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先生说不对啊,这么热的天,尸体摆了一天一夜,怎么这院里一点味道都没有呢?这么一说,众人也觉得不对劲。
“事出反常必有妖!”先生突然调门一高,“我看这具尸体很是蹊跷,来人,打开这草席让我一探究竟!”
他这一说完,却没人动。老话讲死者为大,已经入了敛的,再给人打开实属大不敬,有损阴德。加上范才在村里是个念书人,多少也受点尊敬,没有人愿意上前动他的尸首。先生有点急了,怎么你们不信我说的?
地保说:“先生会不会算错了,此人就是此地的生员,一直本本分分。老头清贫一辈子,也没享过福,如今他死了,我们倒怀疑他是妖怪,我们属实不忍啊。”
这会,人群里人说话了。“你们懂什么啊,这旱魃就是死人的尸首所变,不把他烧了,这旱灾就消不了!”“对啊,打开看看”“听先生的,打开。”有人带头,人群就七嘴八舌的喊起来了,地保等人一看,事情到这个地步了,那就打开看看吧。叫了几个年轻胆大的,上前就把裹着范才的草席和被子打开了。
小白米在树上瞧的真真的,眼见人群动手了,心里还挺美,说:“打吧,开打吓死你们,我这蛇皮,百年不遇,上等品质。”眼瞅着草席和被子都被拿开了,动手的几个小伙子先是“哎呦”了一声,吓得往后倒退了两步,地保问,怎么了。“您看,这,这怎么......”地保和算命先生往前一步,扒开人群探头看去,只见范才身上裹着一层波光粼粼的银色蛇皮,在太阳底下还闪着光,范才的尸首,非但没有腐败的迹象,比起昨天还更显的有气色,就像睡过去了一般。
地保大惊,昨天裹尸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生出这般异样。村里人看见了也都吓得不轻,有胆小的就往后退,大家议论纷纷,
“在村里住了一辈子,没成想这是个妖怪啊。”
“哎呦,幸亏他那媳妇早早的就离开他了,要不然小命难保。”
“老范头不像妖怪啊,咱们街里街坊的住着,这么多年了,没觉得他哪不正常?”
“那是他藏得好,你看,这死了不就漏了馅了。”
人群七嘴八舌的,说什么的都有。算命先生也有些面露惊慌,不过马上又恢复了正常,大喝一声,随后手一挥让众人往后退,然后指着地下范才的尸首,说:“大家都看见了,此尸死而不腐,倒生蛇皮。这就是妖孽,是旱魃,待我做法,烧了此尸,旱灾可解!”
“好!”有人开始带头叫贺,大家也纷纷同意。要说一开始,村民里还有半信半疑的,眼下事实摆在眼前,大家对算命先生是深信不疑,随后算命先生吩咐人去抱柴火,搬桌子,准备贡品。村长指挥,众人就散去准备了,地保还在旁边嘀咕,“老范头真是个妖怪?”算命先生拍拍他的肩膀,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妖怪都披着人皮呢,普通人拿肉眼是看不出来的。如今它死了,倒显出了真身,我看他生前八成就是个蛇妖,死后被此地风水所化,变成了旱魃。幸好我来得及时,若此妖就这么入土,修炼个百年左右,再一出世,必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啊。”
白米在树上,听先生这么说呸呸了两声,心说你就是一大骗子,我们蛇妖死了怎么能变成魃呢,再说我恩人也不是蛇妖啊!他这么嘀咕,只见先生手里那个罗盘往自己藏的方向转了一转,吓得他立马不说话了,屏住了呼吸,罗盘又恢复了正常。这才长舒一口气,心说这人是骗子不假,但那个盘只怕是个真货,不知他从哪里得到,我还是小心点好。
只半天的功夫,村里人就在先生指事的地方清理出一块空地,垛上柴火架子,摆上了蜡烛香案。几个胆大的把范才的尸首抬了过来,放到柴火中间。先生又掐指算了个时辰,接着把村长拉到一边,说还有一个时辰我就要做法了,你得把银子准备好。村长没辙,眼下这“魃”已经找到了,这会不给钱,人家一走,留下这个大麻烦。只得硬着头皮,把剩下的村民聚到一起,大家凑了又凑,连姑娘家的首饰,窝里的鸡蛋都凑一块,勉强凑出七八成给了先生。先生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就当我做善事了。”
到了算好的时间,先生点了香,烧了黄纸,在香案前做抱拳礼,口中念念有词,听不太清说的是什么。等他念完了词,说:“点火!”
就这样,一把火,把范才的尸首连带着蛇皮,烧了个干干净净,烧的时候,白米的蛇皮还在火中发着光,映的火苗子都五光十色的,随即马上就化成一缕青烟,消失不见了。
小白米躲在暗处,心里恨的牙痒痒。“哪来这么个大骗子,把我恩公污蔑成妖怪,还烧了我的蛇皮,我那可是好东西啊!你懂个屁,还骗人钱财。”
“恩公啊恩公,都怪我,原想报你的恩德,却害你死后不能安葬。”哭一阵,自责一阵,又骂这算命先生一阵。
处理完范才的尸首,村长还想多留先生几日。算命先生却一再推辞,只说自己还有天命在身,必须赶往下一个地方,趁着夜黑急匆匆的就带着钱走了。小白米恨的不行,悄悄地跟在后面。出了村子,又走了五六里地,来到一个偏僻的林间小道,只见前方路口有一人影,见算命先生来了,两人见面相谈。白米跟在后面听,这一听才知,此二人是同伙,一个人假扮算命先生(也不能说是假扮,此人确是通一些命理八字的测算)一个人提前埋伏村里做手脚,里外做个扣,专门骗人钱财。只是这次巧了,这算命的还未来到他们提前埋伏好的地方,罗盘就对白米和那张蛇皮做出了反应,歪打正着,比他们预想的情况还要好。
同伙说:“那真是个蛇妖吗?”
“我也不知道,咱俩坑蒙拐骗这么多年,没想到还真碰上个妖精,幸好他已经死了,要不然咱俩就露馅了。”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直到来到一个客栈,拿骗来的钱好一顿吃喝,喝得酩酊大醉。小白米就趁此机会,悄悄地卷走了这算命的罗盘,这是个真东西,放那骗子手里糟蹋了。
离了客栈,小白米准备回自己修行的洞穴了,又想起点什么,转回头去了范才的村里,范才被一把火烧的挺干净,连骨灰都被人扬了。白米来到范才生前住的房子里,左翻右翻,翻出一间破了洞的长袍,带回了望望山,给范才做了一个衣冠冢,然后磕了个头,说:“此番恩公受我连累,只因我造化太浅,办事不周。白米愿再修炼几十载,定要报答恩公的转世!”
范才的鬼魂这会正在黄泉路上排队呢,此次天降灾祸,地狱里的亡魂有点多。纸钱多的鬼呢,孝敬孝敬鬼差,自有一条宽敞大道走。范才他无儿无女,没人给他烧纸,两手空空,混在一行破破烂烂的鬼魂堆里,走的也是羊肠小路,缓缓地挪着。白米在他的衣冠冢前说完这句话以后,范才突然就感觉手臂上有点发凉,低头看看,手上的青线弯弯绕绕,像条小蛇盘在胳膊上,范才纳闷了,生前也不知怎么弄了这么个伤在手上,怎么变成鬼了,这伤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