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兵颤抖的声音细若蚊蝇,几不可闻,“不......不知。”
“你说什么?”
“小人......小人说!不知。”
借助忽明忽暗的松油灯,苏合清晰地看到匍匐跪地的阿父嘴角不断淌出液体,虽看不清颜色,但定是鲜血。
“本官此次前来是给你们家一个前程,马贤马将军不日即将抵达凉州,届时你们家飞黄腾达的时机就到了。”
不断磕头的苏母怔了怔,机械般抬起头,双眼圆瞪,泪水肆意流淌。
身躯下意识的往前爬了几步,不敢置信的看着县长那得意的脸庞。
“大人...大人是说,又要打仗了,又要征兵役了?”
“没错,”县长站起身来,全然不顾被自己踩到手掌痛苦嚎叫的苏兵。
“此次征兵役每户需出一名劳力,你们家谁去,苏兵别嚎了,说说看是你去还是你儿子去。”
县长眼神玩味地看着苏合,仿佛在说,贱民就是贱民,贱如草芥。
血气上涌,苏合便欲与之拼命。
刚站起身,裤脚传来一股拉力,是阿母。
阿母颤抖着摇头,蜡黄的脸上早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
“所以,你们究竟谁去?”
举起刚才被县长踩踏的手,已是鲜血淋漓,强忍着剧痛,苏兵咬着牙,正要应下,却听到苏合抢先开口。
“县长大人,我去。”
不仅是苏兵,就连县长都诧异不已地转过头盯着苏合。
“没问题,明日一早,村口集合,与你们苏子村的其他人一同前往我县府。”
县长站起身来,将鞋底在苏兵的身上蹭了个干净,推开房门。
“真脏。”
丢下这句话便哼着小曲扬长而去。
房间再度恢复寂静,唯有松油灯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苏兵趴在地上的身躯微微颤抖,泪水早已与血水混作一团,语气中满是自责与悲怆,“祸从天降,祸从天降啊,刚看到点希望,就......就这样......”
阿母连忙从地上爬起,顾不上脸上的泪水,将苏兵扶到榻上。
满是裂痕的手在苏兵背后轻轻顺气,忧虑地望着苏合,“老头子,现今该如何是好,真要让娃儿去充兵役吗?那兵役可是......”
虽苏母的话未说完,但在场众人皆心知肚明,去了或许再难相见。
“唉,”苏兵长叹一口气,低下头,不敢直视苏合二人,任由苏母为他包扎,“都是我无能,瞧瞧家中还有何值钱之物,送去县府,让娃儿留下,我去充兵役。”
“不行,”原本呆愣跪在地上的苏合站起身来,“阿父现今这般状况怎还能去充兵役,我去便可。”
言罢,直接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回头望了一眼苏母。
“阿母,您方才就不该丢掉我的刀,拦住我的拳。”
“我就该早早杀了他。”
“砰”
房门重重关上,苏合的身影消失在房间之中。
出了门的苏合感受到吹来的清凉微风,心中的躁动并未平息,只得奔跑起来,让风更大更疾,妄图让风带走自己的烦闷。
苏合不知跑了多远,只知一味地跑,闭着眼跑,拼了命地跑,直至腿部传来酸痛之感才停下。
重重扑倒在地,稀松的沙砾呛了满嘴,苏合睁开双眼环顾四周。
极为熟悉,正是几年前捡到那宝石的小山坡。
从怀中掏出那蓝色宝石,死死地攥着。
眼神仿佛要将这宝石看穿一般。
“都是你惹的祸,我原以为你是福物,是我命运的转折点。可如今看来,你根本不是福物,是祸物,邪物,灾物,只会带来不幸!”
苏合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身来,粗重的喘息着,双眼已然染上赤红。
“我可去你的吧!”
声音震耳欲聋,就连身旁参天的巨树枝条都为之摇曳。
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将手中的宝石抛出去。
突然,漆黑的夜空被点亮,宛如白昼。
苏合的动作停滞,缓缓抬头,一颗拖着长长尾巴的流星从头顶划过,朝着树林密集之处飞去。
眼前白茫茫一片,转瞬间,犹如地龙翻身般的地动山摇从远处传来。
脚下一个踉跄,未站稳,从山坡上滚落下来。
意识昏迷,最后只觉一股强劲的气流拍打着自己的脸庞,便再无知觉。
…………………………
“娃儿!娃儿!”
“你在哪?娃儿!听到阿母的声音回话。”
“阿父也在,娃儿,阿父阿母错了,你快回来吧,娃儿。”
“等等,老头子,你看,前方那个是不是娃儿。”
“还真是,娃儿!”
脸颊传来轻轻的拍打之感,意识似乎在逐渐回归。
“我......我这是怎么了?又穿越了?”
温暖的火光照亮四周,苏合艰难地睁开眼,看到的仍是那两张熟悉的面孔,心中一松。
“阿父......阿母。”
“欸,阿母在。”苏母看到苏合睁开眼呼唤自己,捂着脸哭泣的动作戛然而止,脸上满是欣喜。
紧紧地拥住苏合,来回上下地摩挲,仔细检查着苏合的身体。
“阿母......我没事......只是有些口渴。”
刚清醒的苏合嘴巴干涩,犹如久旱的田地,干枯的嘴唇上唇皮欲裂。
“有,阿父有带水。”
原本站在一旁偷偷抹泪的苏兵听到苏合的需求,从腰间解下水囊,小心翼翼地给苏合喂水。
“慢点喝,这是阿父特地带来的井水,甘甜着呢,慢点,娃儿小心呛着。”
口渴难耐后饮下这甘甜的井水,清凉之感如丝线般润泽全身,如同获得新生般舒畅。
就这般连续喝完一水囊的水,苏合这才停下,身体也由起初的绵软无力好转许多,擦了擦嘴角残余的井水,在苏兵和苏氏的搀扶下站起身。
望着面前因自己半夜出走而前来寻找的阿父阿母,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
“阿父,阿母,咱们回家。”
清冷的月光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近。
回到家中,躺在木床上,辗转反侧,明日便要去充兵役了,要说毫不担忧那是自欺欺人。
听到木床发出的吱呀声,苏兵沙哑的声音响起,“娃儿,睡不着啊?”
“是,阿父,未曾参加过兵役,难免有些紧张。”
“放宽心,明日阿父和阿母收拾收拾家中值钱的物件,想法子凑凑更赋,让县府免除娃儿你的兵役。”
“知晓了,阿父。”
嘴上苏合应得干脆,心中却无比清楚自家的状况,节省着吃能撑到明年,至于余钱是丝毫没有,更别提凑那听起来就昂贵的更赋。
右手下意识地朝怀中摸去,原本的宝石在清醒后已消失不见。
是庆幸吧。
一个翻身,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将脑海中杂乱的思绪尽数抛开。
“娃儿,其实咱们大汉男儿成年后皆要服徭役,并非那般危险,阿父就曾参加过,阿父不也好好的嘛。娃儿?娃儿?睡着了吗?”
苏合知晓这是阿父在宽慰自己,徭役与兵役全然不同,不过为了不让阿父继续担忧,还是装作睡熟了吧。
兵役一去,能否归来实难预料,或许这一别便是永诀。
【茅屋土墙风瑟瑟,】
【残窗破户月昏昏。】
【此番一别天涯路,】
【归期遥望哪时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