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什么地狱吗？”她问过依芙琳小姐和莱费里尼亚少爷。在看见自家的两个小主人疯狂点头与极其的肯定回答之后无奈笑笑，“行了，我知道了。”

那她来仲夏屿之前一天八小时起步地扎在书桌前算什么？

以后再有客人提出要在堡内逛逛时，她斯摩克便熟练地跳过这个地方，极少时候顺嘴一提。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位哈温洛奇少爷对图书室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好的，斯摩克，现在劳驾你带我进去参观参观。”

有那么一瞬间，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幻听了。”她自言自语道，但还是面不改色地乖乖给开了门。

可是这当功夫，斯摩克又毫无疑问地明白：这个人之前认识她。虽然不确定具体是谁，也许隔了很长时间，但是两人肯定彼此认识。

就算认识现在也得装作不认识。

镶有铜饰的乌木大门开了。空气中飘散些许细小的灰尘。高大的书架沿墙而立，光线昏沉，照在隔板上，只有几本少得可怜的精装但布满灰尘的古籍躺着。

有那么一瞬，哈温洛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斯摩克觉察到了。二人无语地第三次对视。

“清静安宁的场所，”斯摩克平淡地打个圆场，“这些书是不常看的，还有一些收藏在老爷与少爷小姐的卧室；夫人那里也有。”

哈温洛奇回过神接话：“也就是说还有很多书？”

斯摩克淡淡地回答：“是的，浩如烟海。”她沉静地回视哈温洛奇的眼睛。

被斯摩克这么看几回，他的仿佛触了电，全身一震。换句话说，她斯摩克头一次看见一个高她大半个头的先生对她面露怯色。

哈温洛奇没拒绝进去。图书室内，他翻翻书，与斯摩克简单叙了几句就出来了。

不错，这下轮到斯摩克全身一震了。

“我大概知道他是谁了……活爹……”

（六）

整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了。傍晚时分，圣杰吉雷堡门口，天边火烧的暮霭低垂，橙红的余晖洒落在萨尔西伏仑斯庄园的大地上。斯摩克永远忘不了。两台饰品架身上珠宝反射出的闪光，那比阿波罗的力量还要耀眼，耀眼得旁边的斯摩克不得不眯起眼睛。

斯摩克模仿着饰品架的动作提裙屈膝，向二人告别。

“再见，小金丝雀。”马车上的哈曼尼康夫人说。

斯摩克微微颔首。

哈温洛奇也跟着哈曼尼康夫人说了一句话，具体什么内容不记得了。但是斯摩克清楚地记得，她后来颔首时打了个寒战。

昼尽日沉，天气微冷。斯摩克瘦削的身躯在天地间化作影子，被阿波罗与倪克斯拽得好长。黑色的，与将来临的夜融作一体。

（七）

其实帕拉一家子都不喜欢看书，尤其是这些厚重的古书。书架上躺着的这几本已经是全部。当然，基本没人喜欢来图书室，更没人翻动过它们。

“你确定这些是不怎么看的？”哈温洛奇拎起角落里的《仲夏简史》，“这本明显经常翻阅。”

看着他如此暴力地对待爱书，斯摩克只觉得心脏在滴血。但她仍然面不改色地说：“有时候我也对这些古籍有兴趣。”

当时还没有太晚，白的云中隐隐夹杂些橘红色。斯摩克与哈温洛奇驻足在书架前。

“《仲夏简史》，你看完了吗？”哈温洛奇问，“维拉蒂法夫人告诉我，你识字，并且很有文化。”

斯摩克说：“还没有。”

哈温洛奇说：“作为一名女佣能识字，这很难得。”

“作为一名贵族少爷，过问别家佣人的事，这同样难得。”斯摩克试探着从他手里拿回《仲夏简史》，“少爷……”

“别动，正好我也在看这本书，”哈温洛奇翻开扉页，又接着往后翻。

“完了……”斯摩克心脏骤停。

枯黄的纸上，整齐的印刷字母之间挤着与之格格不入的方块字体。笔迹歪歪扭扭且潦草。哈温洛奇念出来：

“三月十一日，阿古拉瑞亚亲笔，Markey脸上长了颗痘；三月十二日，阿古拉瑞亚亲笔，Jandefen跟我借了四十五先令，利息按照百分之二十算，不知道什么时候还。算了，千金散尽还复来；三月十三日，阿古拉瑞亚亲笔，Lojiatue的帽沿上破了个洞……”

流利的中文！

一开始，哈温洛奇还带着戏谑地朗声念叨，念着念着，当他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时，脸色变得铁青，念不下去了，索性合上书，：“你不是说你原来叫西可拉普妲吗？”

斯摩克的双颊发烫，抽回读物兼日记本反问一句：“谁告诉你书上就一定要写自己的名字的？”说完，她有些后悔。因为她现在到底是个侍从。侍从对主人的侄子用这样的语气冒犯，这是不可饶恕的。

而哈温洛奇听到以后没有再干什么，任由她把《仲夏简史》抢回去。

“你不是仲夏屿的本土居民。”他说。

斯摩克沉默了。她不说话，紧紧地握着书脊。布满茧子的右手指关节泛着青。

哈温洛奇又切换回中文，继续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听不听？早在一个月以前，那时我还并不在这里；更早以前，大约两年多以前吧，我刚刚进入高中。我自小成绩优异，顺风顺水，考取了本地最好的高中。本来，这时候我应该在欧洲的英国享受我的留学生活。”

“由于飞机的故障，我没能去成。我随着这架机器的零件一同坠入大海。一路大浪打漂，简直是奇迹，上帝保佑，我活下来了，并且被一位贵妇收养，成了她的养子。”

斯摩克阴沉了脸。

“从前我还在我的祖国时，我有过一位好朋友。她算不上漂亮，但是成绩优异，天赋过人。只是我听说，她后来的生活并不如意。自从几年前小学毕业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你知道吗，小侍女，你和她长得很像。《哈利波特》你读过吗？You have her eyes.……”

斯摩克静静地听着，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黑：“哈温洛奇少爷，恕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路易遥……”

“少爷，也许这只是巧合，阁下认错人了。我只是一位鄙陋卑微的侍女罢了。”她礼数的笑容露出冷意。

斯摩克收起《仲夏简史》，走向图书室的门口。

夕阳西下，破碎的余晖倾泻一地。

她掩饰自己的心绪，回头再看一眼哈温洛奇：“少爷，该走了。克洛托将祝福你。”

沉闷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背着光线，只留下一躯寂寥彷徨的背影。斯摩克踏出图书室外，陷进茫茫阴影之中，模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