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格沃尔,看来你也已经变成和卢克一样可靠的大人了呢。”桑尼·霍尔赞许地看向少年格沃尔,她一直都对费什曼父子有着不错的观感。尤其是对费什曼两兄弟,桑尼有时候会把他们当作自己的亲弟弟,而今天似乎又多了一个。
“怎么说,大姐头?”对于桑尼的口头褒奖,少年格沃尔毫不客气地接受了,他骄傲地昂首挺胸起来。虽然格沃尔自知还有很多事情离不开老爹和卢克,但这并不妨碍他自诩为湖畔渔场最优秀的渔工之一。
“知道吗,格沃尔?雾林里只有最凶悍的雾猿狼才会仰起尾巴,明白我的意思吧?”桑尼像个姐姐一样对格沃尔语重心长道。
“明白了,大姐头!以后我到哪都带着小尾巴!”少年格沃尔一边说着一边搂过弟弟的瘦小肩膀,并冲桑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好小子!”桑尼笑着拍了拍格沃尔的肩,又揉了揉米卡的金发脑袋,然后转向雷托说道:“老爹,后边应该还有空位,把东西都放上去吧。”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桑尼·霍尔。小伙子们把东西都放上车去吧。”雷托·费什曼不多客套,爽快地接受了桑尼·霍尔的好意,他快步走到车尾把那半人高的工作行囊放上了车。费什曼三兄弟也都纷纷向桑尼道谢,然后跟随父亲去到车尾。大哥卢克主动帮着两个弟弟取下行囊,一手一个扔上了车,最后才把自己那个也放了上去。这时一个“风帽子”走了过来催促灰驮牛大车离开,显然这一行人已经寒暄太久,影响到了城门口通行的畅通。桑尼·霍尔一边陪笑应付着“风帽子”的催促,一边驱使庞大灰驮牛向警戒圈外的湖畔渔场方向行去。
跨出城门口的防雾警戒圈,几缕灰色的迷雾便立刻迎了上来,情绪刚刚得到些许舒缓的“小尾巴”米卡不由得又有了几分忐忑。走出大约二十步远,米卡回头看去,只见警戒圈的破雾灯虽还算明亮但也不再真切,“风帽子”们的身影随着飘荡的雾气忽隐忽现,啸风镇那高耸的城墙则早已不见了踪迹。再走几步,啸风镇的一切都已经隐入雾中,老爹和哥哥们明明离得那么近却也身影模糊起来,迷雾逐渐笼罩了目之所及的全部世界。环视四周,尽是迷雾,自己似乎被遗弃了,熟识的现实世界正在飞速远去,就连过往的回忆似乎都正被雾气侵蚀。第一次真正进入迷雾的“小尾巴”几乎感到窒息,就像落入了一滩浑水之中。正当米卡要因陷入迷雾而绝望之际,一道赤橙光束从身后的高空投来,虽然只是短暂的一扫而过,但还是将小小少年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灯塔的光便是雾中居民最后的希望,米卡·费什曼如从噩梦中初醒,他几乎下意识就要转身向灯塔逃去。突然,一只手从雾中探来抓住了米卡的瘦小手臂,哥哥卢克拉住了正要逃跑的他并关切地问道:“没事吧,小尾巴?”
“我、我以为自己跟丢了……”小米卡此时显然还处于惊恐后的恍惚之间,“然后我看到了灯塔的光,所以……”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回应着大哥的询问。看到“小尾巴”虽然六神无主但并未彻底沦陷,金发卢克的表情由严肃转向了柔和,对于一个首次踏足迷雾的十岁孩童而言,小米卡的反应实属正常而且甚至优于很多人。卢克松开了抓住弟弟的手,半蹲下来平视向弟弟的眼睛,并在米卡的金发小脑袋上拍了拍,“你做的很棒,米卡。灯塔的方向就是家,你现在,想回家吗?”
“我……不,卢克哥哥,我要和你们一起去渔场!”小米卡从刚刚的惊恐中回过神来,经过短暂的犹豫,他突然坚定了继续前进的信念。过去的日子里,自己一直躲在镇子里,而老爹和哥哥们则每天外出面对如此可怖的迷雾。想到这里,米卡·费什曼不禁为自己刚刚的失态而涨红了脸,同时他更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决心和勇气,希望同家人一道分担雾中生活的艰辛。在“小尾巴”米卡并不察觉之际,自己正从孩童真正向少年发生了转变。
听到弟弟坚定的答复,卢克冲米卡淡淡一笑,那笑容传递着嘉许却蕴含着一丝无奈,只不过年幼的“小尾巴”还无法充分解读哥哥笑容中的复杂情感。卢克·费什曼起身再次拉起了年幼弟弟的手,这一次他拉弟弟的手并不多么用力,但是弟弟米卡却从那只手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卢克拉着米卡继续向湖畔渔场行去,一个画面忽然也从卢克回忆之盒的角落浮现,那是卢克自己九岁时第一次进入迷雾。同样是在清晨浓浓迷雾之下,小小的幼年卢克紧紧拉着父亲粗糙的手,双眼牢牢盯着父亲的宽阔后背,生怕自己会在眨眼之间跟丢一样。此刻卢克·费什曼拉着米卡·费什曼的场景和当年雷托·费什曼拉着卢克·费什曼的场景别无二致,不过相比于卢克当年全程含着眼泪走完全程,看看身后眼神“坚毅”的弟弟,卢克不禁又露出了笑容,但他这次的笑满含希望。
卢克和米卡没走几步便迎上了两个等待的人影,一高一矮正是雷托·费什曼和格沃尔·费什曼。雾中相会的费什曼一家彼此并未有过多言语,尽可能减少交谈是人们在雾中行走时的惯例。卢克拉着米卡向老爹雷托点了点头,用一个肯定的眼神回应了父亲关切的目光,父子之间的默契胜过一切言语。而雷托显然也为小儿子松了口气,他冲刚刚跟上来的两个儿子鼓励地点了点头。一旁的费什曼老二格沃尔看了看米卡还算干净的脸庞显然有些吃惊,他向大哥卢克小声嘟囔道:“小尾巴没哭?”
“比你可强多了。”卢克一句话让骄傲的格沃尔也不好意思地微微脸红了一下,格沃尔讪讪一笑便快步过去拉起了小米卡的另一只手,兄弟三人携手随父亲迷雾更深处行去。“小尾巴”耽搁的这一小会,桑尼·霍尔并未停留等待,那头巨大的灰驮牛可能并不喜欢走走停停的工作节奏。走在通往湖畔渔场的路上,可以清楚感觉得到周围还有很多同行的渔工,不过由于迷雾阻隔,只能偶尔看到一两个人影如幽灵般浮过。有的雾榆会将枝桠探到路上以彰显自己的存在,这种雾榆是啸风镇周边最常见的树种,它们通体灰棕有着暗绿叶片,可以长到三十米的高度,比很多小型城镇的外墙还高。行走间除了有极少的细碎言语声,渔工们的脚步几乎细不可闻,道路两侧的雾榆林内更是寂静无声,这样的安静虽是常态但还是会让人感到不安。啸风镇灯塔的光束依然规律地从高空扫过,给雾中行走的人们带来一丝慰藉。然而,大雾之下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阴霾,如这无尽灰雾,无法被灯塔的光彻底破除。
有了哥哥们的携手陪伴,小米卡逐渐摆脱了最初进入迷雾时的恐惧,对于初入迷雾的人而言,“小尾巴”的表现可算相当不错了。米卡开始好奇地打量起雾中世界,不过雾中的世界着实毫无风景可言,所以米卡只好将飘荡的雾气幻想成各种形状的东西以消磨时间。前往湖畔渔场这段路上显然也很少出现意外,不需要渔工们停下脚步以应对。米卡感觉已经在雾中走了很久很久,而老爹腰间的挂表却透过雾气告诉他,距离自己踏入迷雾才刚刚过去一刻钟而已,迷雾似乎让时间都陷入了停滞。就在这时,一道赤橙光束忽然从前方的雾气中缓缓扫来,看起来温暖而给人以希望。
“那就是湖畔渔场的灯塔。”卢克这时轻声向弟弟米卡做起了介绍,“不像镇子里的大灯塔很远就能看到,渔场灯塔的照明范围要小得多。”
“不过渔场灯塔做过特殊调整,它往大湖方向会照得更远更亮,咱们到了湖上主要就靠它辨别方向了。”格沃尔也不甘示弱地在小米卡面前炫耀起了自己的渔场知识。
“在湖上咱们会看到两座灯塔,高的那个是啸风镇,矮的那个就是渔场。”卢克进一步为米卡做着解释,“现在咱们放心朝着渔场灯塔走就行了。”
“嗯嗯,我知道了。”听完哥哥们的介绍,小米卡又乖巧地点了点头,表示已经记住了。有了渔场灯塔的指引,米卡那颗悬吊吊的心又放下了几分。
顺着渔场灯塔指引的方向,费什曼一家又继续前行了大约两刻钟,渔场灯塔投来的光束似乎更加清晰了,但又好像依旧那么远。正当米卡寻思着还要走多远时,一排破雾灯的光晕从雾中幽幽显现,那是湖畔渔场的“风帽子”们正在执行日常的防雾工作。终点往往就是这样,只有当人的耐心快要耗尽时才会出现,而很多人根本撑不到那一刻。由于有了破雾灯的照明,湖畔渔场周遭的迷雾开始变得稀薄,雾气如雪遇火一般在破雾灯的光芒下纷纷消散。继续向着渔场前行,迷雾由浓转淡,“小尾巴”米卡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周围就有很多渔工也在结伴而行。要不是有破雾灯削弱了迷雾的浓度,小米卡根本不会注意到自己周围还有那么多人,而且他们只离自己这么近。就在小米卡逐渐看清湖畔渔场外围轮廓的时候,老爹雷托·费什曼回头轻声提醒:“我们到啦,前面就是湖畔渔场了。”同时,卢克和格沃尔也都纷纷笑着看向小兄弟米卡,他们都为“小尾巴”首次迷雾之行的成功而感到开心。少年格沃尔更是露出了他标志性的咧嘴大笑,那笑容在旁人看来可能傻里傻气,但在“小尾巴”米卡看来却十分温暖。
临近湖畔渔场入口,渔工们开始汇聚到一起,排队等待检查。和从啸风镇外出一样,进入湖畔渔场也需要通过“风帽子”的核查,这是为了防止有什么人或什么东西伪装成渔工进入渔场。卢克和格沃尔松开牵着弟弟的手,并且纷纷拍了拍弟弟可爱的金发小脑袋。小米卡觉得哥哥们和老爹都很喜欢拍自己的头,不过他自己也很享受被家人们拍头,那会给他一种莫名的安心感。曾经米卡的母亲也会这样轻轻拍拍他的头,但温柔的母亲不知何时淡出了费什曼一家的生活,米卡记忆中母亲的面容也早就模糊了。也许因为老爹和哥哥们从不当米卡面提及母亲,年幼的米卡很少会表现出对母亲的思念,其实米卡心里很清楚母亲大概是不会回来了。亲人的离开在雾中世界实在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雾病、雾兽以及雾中各种隐秘的危险都能让人轻易消失。
“老爹!来这边!”桑尼·霍尔的呼喊声从湖畔渔场的入口处传来,她正站在灰驮牛大车上,从排队人群的前列向着费什曼一家招手。旁边维持秩序的“风帽子”瞅了桑尼一眼便假装没有看见,后面排队的渔工们也都没谁出言抱怨,显然是没人愿意为了插队这点小事去招惹桑尼·霍尔。
“这就过来!”雷托也冲桑尼挥了挥手,然后便带着儿子们插队向前走去,到了渔场他可不懂什么叫客气。雷托·费什曼在湖畔渔场打拼了将近三十年,插队这点特权对他而言着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以雷托的资历其实早就可以获得渔场主管的头衔,然而雷托对于领导别人毫无兴趣,相比于自己的地位,他更在意自己的三个儿子。为了亲自陪儿子们下湖捕鱼,雷托放弃过很多,他很清楚没人能比自己更好地保护儿子们的安全。雷托可不想和现任渔场主管一样,在岸上干等着给亲儿子收尸。
“来,把通行证给我。”见费什曼一家来到了近前,桑尼·霍尔一边跳下大车一边向雷托伸出了手,而雷托也是利索地掏出通行证并递了过去。
“吉姆小子!我们一起来的,这是通行证。”桑尼冲着灰驮牛大车上一个正在检查货物的年轻“风帽子”喊道,同时把费什曼一家的通行证给抛了过去。而那个名叫吉姆的“风帽子”忙不迭地伸手去接飞来的通行证,差点没从大车上栽下来,滑稽的样子让桑尼为之一笑。
“好了,桑尼,我认识雷托老爹。咦?今天多了一个人吗?”吉姆一边狼狈地将头顶圆盔扶正,一边好奇地打量起初次造访湖畔渔场的米卡·费什曼。
“这是新来的渔工学徒,我的小儿子。”雷托自豪地向“风帽子”吉姆介绍道,说着他又不自觉拍了拍米卡的脑袋。
“我、我是米卡·费什曼,新来的渔工学徒。”第一次向“风帽子”做自我介绍让小米卡微微涨红了脸,不过有了第一次穿越迷雾的经历,他对其他“第一次”倒也少了些许胆怯。
“你好,米卡,我记住你了。”见米卡只是个半大的渔工学徒,“风帽子”吉姆便收回了打量的目光。仔细看了看手上的通行证,确认无误后,吉姆也跳下了装有渔船的大车。来到一行人身前,吉姆一边将通行证还给雷托,一边示意他们可以进入渔场了:“手续齐备,车上的货物也都没问题,你们一起通过吧。”
在吉姆的交代下,两个值守渔场入口的“风帽子”抬开一段路障,好让桑尼的灰驮牛大车通过。不过由于桑尼那头灰驮牛实在过于壮硕,两个“风帽子”只好又抬开了另一段路障,这才让其顺利通过。相比于啸风镇“渔口”的厚钢闸门,湖畔渔场的木质对开大门实属简陋,恐怕还经不起桑尼灰驮牛的轻轻一撞。环绕渔场的围墙同样也都是木质结构,围墙上每隔几步就有一个哨站,哨站里有“风帽子”操作着破雾灯警戒周围,哨站之间也有“风帽子”拿着硬钢连弩来回巡视。有了这些“风帽子”的保护,湖畔渔场的围墙多少也叫人稍微安心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