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六章(2 / 2)偿愿首页

其实那本来是个鞋柜。当年房东吝啬得甚至把门板都拆走了,声称“什么样的价格配得上什么样的室内环境和服务”,青立和张海琴只能自己购置简单的家具,为此还在亲戚那里欠了一屁股债。张海琴被家具城的店员忽悠了,花很多钱买了一个超大的鞋柜,有四五层。这么大的鞋柜,总是在诱人买更多的鞋子来填满。但一家三口本就节省,哪买得起这么多的鞋,于是干脆拆掉两层中间的隔板,正好适合放书。“这样挺好,柜子至少不会浪费。”青立看着自己得意的作品。唯一麻烦的是,他们总要跟来家里的客人解释一番为什么门口要放书。

“我爸就是这样,什么功劳都往自己身上揽,什么过错都往我妈身上推。”青明一边嘟囔着,一边翻找自己感兴趣的书。青明从来都没有提出自己要买书,上面的都是青明和张海琴买的,在青明眼里全是晦涩难懂的大部头。青明浏览了一遍,《民事纠纷和侵权责任认定》《如何合法讨薪》《男人应该怎么选女人》《女人应该怎么选男人》,翻来找去,拿出一本刑法,至少他能看懂。

那时候,3G互联网真正开始向百姓普及,距离刑法修正案九颁布还有一段时间。那时候,网络似乎完全改变了人们的生活习惯,大城市里机不离手已经成了常态,由此带来的犯罪率降低也好,人们习惯依法办事也罢,很大程度上是触手可及的新闻媒体让人们逐渐树立了法治观念。因此除了技术进步,那段时间年轻人的思想观念也发生了巨大转变。

第一条、第二条……青明趴在床上看了一下午,手边的一本字典被他翻得哗哗响。在惊叹犯罪手法的多样之余,他越看越害怕。

从农村到城市,从报纸和座机电话到移动电话和互联网:在青明眼前,这个社会变化的速度让他眩晕。

两人工作定下来之后,亲戚的债也还上了,房租也有了来头,矛盾才缓和了一些。青立进了一家新能源汽车厂,一家很有前景的公司;张海琴在一家餐馆当服务员,还是个气派的三层洋楼,大厅有座位,上层有包间。

青立在流水线上干了几个月,发现机器运转和人员组织的效率有待提高,于是向上级提出了改进意见。上级派工程师研究提高产能的方案,果真可行,于是大力推行。为了奖励青立对公司的贡献,老板决定请青立吃饭。

这简直就是青立人生中的高光时刻。也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筋,青立以为自己进了厂之后只用当个平庸的职工,干三十年的活就退休,可现在竟然有一圈领导请他吃饭,这谁来了都会觉得受宠若惊。

但当领导提议到江春大酒店订一个包房吃饭时,青立坐不住了,但领导的计划谁能说一个不字呢。张海琴在那家酒店的工作一直都不如意,前几个月还因为肥胖被经理骂过:“一个服务员,得注意点形象吧。再吃,小心制服都没有你的码子!”

张海琴进了餐馆之后确实蹭吃蹭喝了一段时间。突然的暴饮暴食极易肥胖,尤其是像她这种之前长期半饥半饱的人。体重倒不在乎,只要体型合适就行。于是在同行的帮助下,张海琴疯狂减肥,比如上下楼不坐电梯,帮同事跑腿,到厨房搬重物,在不同楼层、各个区域执行任务等等。不过青立觉得,她脸上的浮肿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消掉的,这是病。

领导点了一桌好菜,甚至还想要青立再点一桌。“不了,您几位爱吃什么,我就爱吃什么。”青立很客气。旁边的领导从公文包里拿出iPhone 4S,对青立耳语道:“前两年苹果公司的产品,现在也很好用。这是公司奖励给优秀员工的,请笑纳。”

饭吃到一半,青立偷偷地请旁边的领导教他怎么用手机。“怎么没有键盘?”

领导打开预先安装好的QQ向青立演示:“你打开对话框的时候,虚拟键盘就像这样弹出来了。不用的时候,虚拟键盘就会收起来。以前的手机是实体键盘,所以你用不习惯。”

青立打开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面记着同事之前留给他的群号,提醒他注册一个QQ号,并且隔一段时间就去网吧查一下群里的消息。青立之前一直把这件事抛在脑后,现在看着手中金属质感的苹果手机,突然记起来了。他迅速注册一个账号,然后加入了这个群组。

汽修张师傅:这年头都能遇上什么贵人呐,他是害怕我们还没有累死吗?

花开富贵:对对对,谁家好人,害得老板嫌他们多余,裁掉了七个人!

“他们在骂谁啊?我们厂里有这么缺德的人吗?”

二厂王向荣:幸好青立没有进群,不然我们还没地方骂!

青立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剩下的菜,青立也没有心思吃了。“我去趟卫生间,失陪一会。”

青立在走道里一直在回想着同事的短信。在他的脑海中,这些混得比较好的同事一直都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时不时还跟他称兄道弟的;背后的这副鬼脸,青立是真没想到。他偶然路过一个包间,里面全是休息的服务员。他朝门缝望去。

“同花顺,无敌了,谁还能赢得过我。”庄家的筹码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仍有人乐此不彼地往桌上丢着筹码。那座小山能勾引人的无限贪欲,这无限的贪欲把小山堆得越来越高。

“我日你娘来,我还以为我这手上的顺子就能稳赢的嘞!”是张海琴的声音。自己老婆居然在外面跟人赌,青立咬牙切齿。

坐庄的人就坐在门口。当青立看见庄家从肥大的袖子里面摸出一张A放进自己的牌里,再把一张3塞入袖子——他似乎已经看见了张海琴和一众赌徒的悲惨结局。

青立装作没看见,镇定地回到自己的包间。不到一会的工夫,青立的酒杯已经斟满了,领导纷纷把菜夹进青立碗里:“多吃点,好继续给公司出力!”青立强忍住从胃里反上口腔的恶臭,继续狼吞虎咽地表演给领导看。

“没吃完,打包带走!”青立醉得让服务员把他拉到旁边的沙发上躺着醒酒,摇晃着脑袋,扯着嗓子大喊。他忽然清醒了,随后发现一桌的领导都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哈哈哈哈,那,咱,回家。”青立支支吾吾打个圆场。

青立陪领导下楼。电梯门一开,青立就见着老婆一脸哭丧的样子守在前台。青家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嫖赌不分家”,既然自己老婆学着赌了,她离嫖似乎也不远了。青立越想越气,回头冲上前去,把她揪到墙角踹了几脚。“哎呀,哎呀,跟服务员较什么劲呢!”一群人拉住他。

青立闷闷不乐地回到家。“爸爸,爸爸!语文老师要求我们写一段话,要我们介绍爸妈的工作还有收入。”放学回来的青明缠住青立。青立觉得厌烦,把青明踢到一边去。“你就写,我在汽车厂当工程师,你妈妈在五星级饭店当服务经理: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青立支开青明,躺在床上冥思苦想。冥思苦想的结果就一个:屁股决定脑袋,赢得一批人的好感必然就会得罪另一批人。所以人生的问题实际上是选择的问题。

康梓兰听入了迷。青明便用一句总结性的话语结尾:“但这样的社会并不能泯灭人的恶性,它只是把人的恶性隐藏得越来越深。”

青明最后苦笑道:“不瞒你说,我没上过学前班,很多字都是在我爸妈乱七八糟的书架上碰到的。”

“原来你还有这样的一段经历,从哪听说的呢?”

“我爸肯定不会告诉我这些事情,但是我爸的工友有很多我都认识,有些人的小孩还是我同学。平常跟他们聊天,有些事情究竟是怎样的,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康梓兰随后转过身:“找点好书看吧,恶补一下童年的遗憾。我跟我妈说,你直接把书借走,到时候记得还就行,押金就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