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未定，唐三。”
千道流坐在夜色里，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他的亲人了，余下的，凡是相识者，皆是仇敌。
“戴夜的酒不错，下次去找那小子要点。”
一杯饮尽，醉意冲淡万年苦恨，本不属于他的豪情迭起。
“一个个杀过去便是。”
……
“不甘者的怒火汇聚，复仇，将是新时代的主旋律。”
马尔杜克自言自语，起身走下高塔，在他的身后，雪帝对着星空沉思未来。
烟花升起，带着传说中盗自神明的火划过天际，然后绽放其刹那芳华，展示人间的一切美好，照亮牵手情侣面上的青涩，照亮父女仰望星空的笑，照亮母亲垂目的慈爱。
……
接着消散在夜中，毫不犹豫，无法挽回。
程瑞仰望星空，这是仲秋节前的最后一夜，皇龙魂导师团驻地的烟花短暂照亮洛邑的半侧天空，留下怅然若失的美好。
回首看去，笑红尘和梦红尘人手一根糖苹果，小口啃着，嘴角上沾上细碎的红色糖片。只是梦红尘好像在抱怨自己手上的比哥哥的小了一筹。
廖珂混迹在小吃摊前的人群中，微风带回她的欣喜，似乎狐狸在这座城市有着不一样的优待。
古筒双手抱头，空间的涟漪使他安心，于是和尘星一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感受热闹，然后享受孤独。
人间的美好，不过如此。
程瑞哼着歌，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吃着洛邑独有的芒果杯，双手围住的杯子里芒果冰沙夹杂炼乳，其上堆到鼻尖的鲜切青芒带着热带水果的香甜，诱人下口。
热闹在程瑞迈入这家海边的酒馆时戛然而止，声音与人群被隔绝在外，换来此处遗世独立般的平静。
徐天元从内为程瑞拉开大门，本该坐镇大营的他此时只是一名酒馆小厮，越过空荡荡的台面，将来宾迎到他该去的地方。
程瑞落座，面前一对恩爱的夫妇静静望着他。
“二凤叔，观音姐，今晚洛邑很热闹。”
青涩，这是徐观贞对程瑞开场白的评价。
自信，这是秦观音的直觉。
“邀你来，自然是有事相商。”
“那二凤叔准备以什么身份和我商议呢？”
“一个大仇得报的父亲，从这开始吧。”
徐观贞握紧秦观音的手，他们怎么可能甘心长子的死。
“私仇得抱，恭喜。”
程瑞认真回应，以怨报怨，血亲复仇的正义性是他从师父那学来的。
“我还有个儿子，瘫在轮椅上，我想为他做点什么。”
“可以，这是招待的回报。”
以德报德，程瑞赞成。
“那谢谢瑞小哥。”
徐观贞坐直身子，握住妻子的手松开，接下来他只能是明皇，称孤道寡。
“孤为明皇，有笔交易，瑞小哥做不做。”
“但说无妨。”
人间的皇帝罢了，程瑞曾见识过某个统一银河者的暴虐。
“日月帝国将打一场仗，这场仗孤希望瑞小哥可以旁观。”
“我不过魂王。”
“能参与击杀神明的魂王，可不多见。”
“就当作帝国对你的投资，你的老师楼方和廖梦凯将获得资源上的倾斜，来自禁库的底蕴将被他们执掌。”
“我是我。”
程瑞应该说出这句话的，可他不想，于是话语出口成了一句。
“我当如何？”
“做个旁观者，见证这场只会存在于启示录里的伟大战场。”
“……”
“可。”
第一笔交易定下，这是人间帝皇与星空神祇的约定，约定他的袖手旁观，如祂所愿。
“而在这之后，会有场决定人间走向的神战。”
“我希望你站到自己的一边。”
“不趋附任何人。”
“是的，不趋附任何人。”
“……”
“怎么，不敢？”
血红狂乱，混沌，一切无序的源头，所有生命的终焉，带着疯狂的意志展露。这是宇宙黑暗的一角，使得此处夜色浓的令人窒息。
徐天元握拳，炽日将出。
不过是一轮冰冷的太阳罢了，照亮不了宇宙的黑暗。
那是一道圆环，其上生与死纠葛，有序与无序争执，混沌与圣灵交融。他如此庞大，环绕星辰，它又如此渺小，被程瑞戴在指尖。
“我不敢？”
似是反问，又仿佛是在自问。
梦的国度延展，母亲带着童谣安抚稚子。
暴虐渐息，唯一神的威严照耀。
“我不敢吗？我有何不敢？”
这是定论。
徐观贞笑了，足以致命的威压罢了，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握在手心中，却没有引来他设想无数次的惊呼。
秦观音拿起绒布，替丈夫擦去手心猩红，抹去他嘴角的震惊。然后嫣然一笑，灿烂如初见。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沉默蔓延，神垂眸人间悲欢。
“观音婢，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声音带上颤抖，徐观贞不敢置信于自己演技的无能以及妻子的敏锐。
“从你背着我，偷偷握拳开始。”
枕边人，少年夫妻，多年陪伴，理由太多了，多到秦观音只想和丈夫一起守着这个秘密。
独子早逝本就悲痛，但她还要承受将至的丧夫之苦。
“……”
“罢了罢了，看来你意已决。”
徐观贞无比坚定，希望听见否定的回答。
“你忍心丢下我？”
这是少女骄横的余响。
“我不会独活。”
这是老妻糟糠多年的蛮横。
程瑞回神，神的余怒左右不了他太久。
可这是他无能无力的病，是那面上下不见其深，左右不见其广的高墙；是那个要独自走入的漆黑山洞；是那场独自奔赴的旅行……
徐观贞紧紧握住秦观音的手，他本就强弩之末，撑着给下任明皇做些事而已，现在他将西去，去见自己的爱子，不过好像他的爱妻想同去。
那便同去吧，一起奔赴命定之死，一起踏上伟大的冒险罢。
长长的叹息回荡在洛邑的夜色中，梦里徐观贞带着妻儿漫步在洛邑的晨光中，海浪起伏，晨光熹微，远处父皇带着母后在向自己招手，兄长环抱双手。自己待会可要好好向他炫耀一番。
徐观贞向前走去，化为天上的星星，划过夜空。
“谢谢”，这是徐观贞于人世的倒数第二句话。
“棋局已定”，这是明皇大行前的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