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回去基地了，店里又只剩下张三和老板娘。他忽然有点不适应，他很怀念老板在的时候，但他知道老板不会轻易回来了。

老板不在，老板娘就容易拿张三出气。她在网上接单，自己店里没有的花，她让张三去其他店里挑，没有对张三说挑花的要求，张三就骑了三轮车去别的店里挑一车花回来，她看了就骂张三：“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花苞多的，齐整的，你看你给我挑的啥？高高低低的一点都不齐，花苞没有几个，全是开了的花，你长点脑子好不好？把这些还回去，重新去挑。”张三一脸懵，心想：之前是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记得了？他于是又不明就里地开着车把花还回去，重新挑花。又挑回来了，她还不满意，还让张三去重新挑。张三跑了三四趟，其他店也对张三和他老板娘有意见了，都说他老板娘真是难伺候，喜欢挑毛病。张三心里有点火气，回来对老板娘道：“你干脆自己去挑好了，我挑来挑去你都不满意，这样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了？”

老板娘骂道：“我自己去挑，找你来你啥？你连个花都不会挑，还想要做花的生意？”

张三不吭气了。

老板娘见他不吭气，又好言好语对他道：“你以为我想折腾你？我不折腾你，顾客就折腾我，他们天天这个不满意，那个要找我退货，我天天晚上在家里还要处理一大堆投诉电话，经常三天两头被气到去医院看病，我容易嘛我。”

张三听老板娘这样说，忽又觉得她可怜起来了，心里的火顿时就消了下去，心甘情愿地开着车再去给她挑花。老板娘要求高，对张三来说并不一定是坏事，他被老板娘要求了好几回，就知道该怎么挑花了，他之后挑回去的花，老板娘都很满意，除非其他店里实在也没有好花了，他才会拿一些让老板娘不满意的花回来，这种情况，老板娘也不会怪他。

又过了半个月，老板娘觉得张三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就隔三差五不来店，当起了甩手掌柜，把整个店都交给了张三。但她还会在网上接单，接了单把单子发给张三，让张三按照单子装货，张三装好货拍照发给她，她再找物流来拉货。老板娘不来店里时，张三就叫清水来店里帮他做饭吃，因为老板娘冰箱里有肉，清水可以来店里炒肉吃，清水在家做饭总舍不得买肉，她舍不得花钱。

清水自从在面包店干了几天就没再上班了，她在家睡到自然醒，每天十点多起床，起床洗漱一下开始做中午饭吃，她一个人在家吃饭总是很敷衍，有时煮个玉米，有时煮一锅红薯就对付过去了。张三让她中午好好做饭吃，她摇摇头，道：“我一个人吃饭没啥胃口。”张三拿她没办法，给她买了些面包在屋里，她中午有时就吃两个面包，吃完就开始弹琴、练毛笔字。她在家没事干，又拿起了吉他，她只要一拿起吉他，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也不感觉到饿，常常弹着弹着就忘了时间，张三有时下班了她才想起来该做饭了。张三下班了回去，她就把今天学的琴弹给张三听，要张三夸她。张三就一直夸她，她被夸得很高兴，就想要一直弹，想要超过张三，让张三崇拜她。夸完她的琴，她又拿出练的毛笔字让张三夸，张三依旧面不改色地夸她写的非常棒，她于是又很开心，就想要一直写，想要超过张三，让张三崇拜她。但最先要夸的，是她做的饭很好吃。夸她这三样，是张三上完班回去要做的功课，他很少忘记。但有时他上班太累了，回去吃完饭就躺着睡了，忘了夸她一天的学习成果，她就会闷闷不乐，久久不能入睡。

每天下午，到张三快下班的时候，清水如果做好了晚饭，就去他店门口接他回家；如果没做好，他就自己走回来。她去接他回家的时候，他一见了她就要跑过去把她抱在怀里，狠亲她一口，牵着她的手回家。路上垃圾堆里如果有比较好的花，张三就会捡一朵送给她。她很高兴地接过花，赏他一个吻。捡花送给她，比买花送给她还让她感到高兴。

简单朴素、容易满足，这是属于穷人的快乐。

张三和清水在斗南花市买过一捆百合花，那是他俩访友回来后的第三天晚上，他俩买完花，清水感到快乐，但这快乐并不强烈，因为毕竟花了钱的，她心疼钱。他俩把买来的花插在上午从快递站取回来的花瓶里，插了满满的两花瓶。看着桌上的两瓶花，清水顿时感觉屋里洋溢着幸福的香味。过了几天，百合花全开败了，有两天花瓶里空空如也，第三天晚上，他俩在垃圾桶里捡了好几捆玫瑰花回去插在瓶里，在垃圾桶里捡的花让清水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一样蹦来跳去，他俩因为捡的花高兴了一整晚，夜里做梦都在捡花。

捡花，在斗南市场是很常见的事，每天周边的垃圾桶里都会丢很多鲜花，运气好的话，隔三差五就能捡到几捆好花。那些花没有什么毛病，只是因为花苞开了很多，就被丢弃了。张三和清水经常会在垃圾桶里捡花回来插，有时他想起来屋里的插花还没开败，他就只捡一朵最好的，拿回家送给清水，那是清水不来接他的时候。

他后来再回想起和清水一起经历过的岁月，觉得和清水在垃圾堆里捡花抱回去插在花瓶里这件事是他俩做过的最浪漫的事。花并不是每天都能捡到，因为村里的老人也喜欢在垃圾堆里捡花。老人们把从垃圾堆捡到的花又拿去花市外面卖，价格比花市里的便宜。也有会做生意的老头老太太，卖的价格和市场里的一模一样，让人完全无从分辨真假好坏。如果游客白天去斗南花市买花，就很容易买到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花，但没有多少游客会在意这个，他们很多人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便宜的鲜花，即便是最贵的话，对他们而言，也是很便宜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重要的不是买花，买的是浪漫啊。

说实话，买的花没有捡的花更让人感觉到惊喜愉悦，如果你有机会去斗南，幸运的话，能在垃圾堆里捡一捆花，你大概就能明白捡花的快乐了。

国庆前，斗南村出现了一例确诊病例，村子封了两天，自那以后，店里的生意就很惨淡了，平时周边花店来批发进货的老板，听说斗南有疫情，也都不敢来了，市场里好几天看不到几个人影。老板娘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决定回一趟老家基地上的，她觉得店里有张三一个人就够了，她得去看看基地被她老公搞成啥样了。

她回去了五天。国庆前一天，她给张三放了一天假，张三没来上班那天，她一个人在店里守着。第二天中午，买了两三斤肉和一些菜来到店里，把菜放隔间的冰箱里后，出来嘱咐张三道：“小弟，我大概要回去四五天，这段时间你在店里看着，有什么问题就打电话给我。菜给你买来放冰箱了，你到时候让你对象来店里帮你做做饭，店里最近也没什么生意，你要记得晚上把花浇水，好好浇水，浇透，别只在花上面浇两下敷衍我，花要是干死了，看我不回来找你麻烦。还有店里不太好的花，你扔的时候一定要数清楚，别等其他老板来算账的时候对不上，我们得自己赔。我把三轮车给你留在这里，送货的时候，方便一点……”她嘱咐完，就回去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老板娘不在，张三就在店里当起了霸王。他还是准时来上班，但会迟到十几分钟，下午五点多就开始浇花，到六点就回去了。他这几天每天都叫清水过来帮他做午饭，清水干脆把吉他也带过来，中午给张三做完饭吃了，张三去刷锅，她就坐在店里后门的椅子上学吉他。张三刷完锅，就去前台看店，店里没有人买花的时候，他就坐着刻章。张三和清水离开学校不久，李四也离开新乡，去浙江宁波发展了，他找了一个刻章的工作，从宁波给张三寄了一百二十个石头过来，让张三帮他刻，刻好了给他寄过去。刻一个石头十块钱，李四之前给过张三八百块钱，又转给他六百，多给了他两百。他规定自己一天刻两个印章，国庆那几天，他总共刻了近四十个印章，差不多一天刻十个。

老板娘回去之后，她的电话就打不通了，隔壁店里的老板来找她订花，打算订两三百盆，张三打她电话打不通，隔壁的老板就去找别的店订花了，这事也就黄了。她回来之后，张三把这事告诉她，她淡淡地道：“没事，我们老家信号不好，隔壁老板打电话给我了，我也没接到，不怪你。”她没让张三给她算算最近几天的账，张三主动把每天卖花记在本子上的流水账交给她看，她瞟了两眼，就放下了，张三又把收的现金交给她，五天时间，张三为她创收了一千多块钱，除去花的成本，纯利润大概有三四百块钱。

她见有钱进账，花也没有干死，很高兴，夸了张三两句，但没有赏张三半毛钱。

过完国庆，又过了几天，张三就和她提离职了，她不高兴了，对张三道：“你怎么搞的，我还想着带你一起做生意呢，你才干了不到三个月就要离职了。我想着你的字写得很漂亮，打算让你教我家的小姑娘学写字，你怎么突然就要跟我说不干了？”

张三道：“我的房租还有半个月就到期了，我对象不想在这里待了，到时候我打算带对象去大理。”

“什么？你的意思是你只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招人啊？我之前怎么给你说的，你要离职，得提前一个月跟我讲，你这样做，到时候别怪我扣你半个月工资。”老板娘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