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很快就过去了。范洪生已参加完研究生考试,不知结果如何。
一晃就十一月了,满山的青绿渐渐有些黄了,但油松林还是那么浓青翠绿,夹在其中的枫叶红得像火,一片片那么艳丽,那么红火,远望山林姹紫嫣红,黄绿相间,别样之美尽收眼底。
这天傍晌,永纯去给吴老二送泥抹子,他从大道往山根下的那条小街走去,这条小街是镇里最靠山的一条街,又窄又长,南北都是人家,柴垛和房屋一家连着一家,他从南北大道刚刚拐上这条小街时,看见中间不远处有辆马车,好像有人在往车上装木头。
他右手拿着泥抹子一直往前走,约摸离马车百八十米远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两匹马飞奔过来,“马毛了!”他正想着看着时,突然发现路中间竟然还有两个不大的小孩蹲在地上玩什么呢,全然不知马车疯一般奔过来,他扔下泥抹子,以冲刺百米的速度奔向孩子,到了跟前,他双手同时抓住孩子的衣服,以最快速度扔向一边,而同时,发疯的两匹马不等他转过身来,已压向了他的身体,马车过去了,向东继续飞奔,后面赶来的两人使劲地追赶着,倒在地上的永纯,使他们惊呆了,一个人停下了脚步,另一个人已赶上了马车,在拐弯处把马定住了。
永纯被送到了医院,此时,贺梅正在公社帮葛会计打算盘呢,还有秦社长在统计当年各大队粮食产量并汇总报表等事宜。
贺梅听到来人叙述后,脑中轰的一下,不知是怎么走到医院的。大夫们正在全力抢救,她进了屋,一下子扑到永纯的身边,双手摸着他的胳膊,看着他的脸:“永纯,我来了,永纯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泪珠泉涌般掉落,永纯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他那有棱角的嘴唇,高挺的鼻梁,英俊的面庞,就在这一刻凝住了。他的额头和发丝上还沾着灰土,贺梅用手轻轻给他抹去。
“还有救吗?”
大夫们都摇头,焦文乐告诉她:“马车把他的胸部压坏了,心脏和肺都已破裂,到医院就快没了呼吸,我们抢救了,但也已经无济于事了,节哀吧。”
贺梅如梦方醒,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她仰天大叫道:“永纯!你不要走,我想你呀!永纯......”
哭声震撼着每一个人,震撼着山林大地,震撼着桦树岭的天空。
第二天,谢永刚和几个木匠为哥哥打棺材,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了木匠活却为哥哥打棺材。谢梦驹老泪纵横,仰天长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白发人送黑发人呐!”
几个弟弟全都哭成了泪人,贺家母女哭成一片,亲朋好友都来看望,无不悲伤。
第三天早晨,永纯要走了,贺梅已为他穿上崭新的白衬衫,深蓝色西服上衣,深灰色的料子裤和一双黑色的尼龙袜及皮鞋,把永纯打扮的像个新郎官,她希望永纯永远漂亮,活着时很少穿这般整齐,死了时就让他永远漂亮下去。想起平日的恩爱,两人花前月下,摘菜,侍弄庄稼,总是形影不离,谁先做好了饭菜,总要等到另一位回来后才共同吃饭,永纯是那么的喜欢两个孩子,常常把他们放在膝上左一口右一口地亲着,在院子里为他们安上秋千,常常带他们打着玩,两人从未红过脸拌过嘴,永纯特别随和仁义,从不会骂人说脏话。
贺梅从情窦初开时就发现永纯其实很美,她细心观察在这个镇子上还没有哪个小伙子能比得上永纯,所以也就铁了心的要嫁给他。一想起这些贺梅越发悲伤,她扑到永纯身上泪如雨下,她抚摸着他的脸庞,他的手,这个挚爱着她的男人将永远地看不到了。
那种痛彻心扉的悲伤,无人能体会,众人把她拉开,要把永纯抬起,她发疯般又一次扑到他的身上,抱着他不让入殓,最后大家硬把她拉开,永纯这才入殓了,厚厚的褥子,厚厚的新被,生怕他冻着了,这都是贺梅要求的,她为他盖好被子,扶着棺材不肯离去,谁也拽不动她,她要最后看一眼心爱的丈夫和那英俊的面庞,众人拉开了她,这才把棺盖盖上,她已泣不成声,不停地拍打着棺材。
起棺前,社长秦广利三鞠躬,对永纯说道:“好样的!小伙子,贺梅没看错人,你舍生忘死,舍己救人,品格高尚,永垂不朽!我们将永远记住你!一路走好!”
送葬的有几百人,两里多路上全是人。
莎草沟又多了一座坟,坟前修了一座水泥石碑,上书:“谢永纯永垂不朽!”
十二月的一天,范洪生收到通知书一封,他被省医科大学录取为1978级研究生,并马上报到。全体同志为他欢呼!祝他前程似锦!
公元1978年是多少人终生难忘的一年!
随之就是1979年了,一月份中央宣布摘掉所有四类分子的政治帽子,改为正式社员。
春节过完了,但正月仍是酷冷的天。这天晚上,夜已深,9点多了,之琴已闭灯进入了梦乡,熟睡之中,有人叩门,“周大夫有产事啦!周大夫!”睡梦中,她听到有人喊她,猛然间,她便清醒过来,“周大夫!......”
“听见了,稍等!”
她一骨碌坐起,摸黑穿上棉裤然后开灯,把袜子套上,拽起棉袄下地开门,刘广青和患者家属站在门外,“患者什么情况?”
“她是我媳妇,头一胎,还没到月,老娘婆说流血挺多,里边还有块骨头,怕是生不下来,她说她整不了,得让你去看看!”
“啊,又是个难产。”
说着回屋穿上貉绒大衣,裹上围巾,闭灯锁门。背着产包和药箱来到医院,把要用的药装好,然后上了马车。
方家街离桦树岭四十里地,出了镇子,马车加快了速度,小北风不停地刮着,没一会儿,眼皮和前额如刀割般刺痛。远望星空闪烁,上弦月挂在西天边,恋恋不舍地望着大地,酷冷的朦胧之夜,一驾马车就这样“的的的......”不停地敲击着冰雪的路面,马蹄声传出好远好远,不时传来几声鞭响……
没走出十里地,坐在车里的之琴实在太冻脚了,脚尖疼得像猫咬,脚脖子早已冻木了,这时,车伙停下了车,下来往前走几步撒了泼尿,往回走时,之琴马上下车,把产包交给家属挎着,自己背着药箱坐在后车沿上,这样两只脚可以来回悠荡,互相撞几撞,活动活动,要不真要冻硬了。
又走了十几里,车早已拐出了平都,之琴的脚不太冻了,可脑门如刀割,她天生是个大奔头,和她爷爷一样长个酱块子脑门,她左手扶车,右手使劲地搓着脑门,没几下子,就从后车沿上颠下来掉到了地上,等她爬起来时,车已在前边挺远了。
“停车!停车......”
“吁!吁”车上两人听到喊声一回头,车后的人没了,之琴小跑着......这回她换到了左车沿,一声鞭响,清脆地回荡在山谷,马车继续前行......
终于,不远处有了灯光,“驾!驾!”山林中传来一阵阵响脆的鞭声……
进了屋,之琴马上脱下大衣围巾,双眼全是白霜,像汗珠在滴,摘下手套后,两手使劲地搓着,又使劲地捶大腿,“都木了,不好使了。”
婆婆抱过火盆,拨拉出红火炭让她烤烤,几分钟后,手脚渐软,不那么木了,她马上来到产妇身边,边检查边问:“我对你怎没印象呢,是漏掉的吧?”
“她一直在娘家待着,是吉林的,总回娘家。”
“怪不得面生。”
二十二岁头胎,平时健康无病,又问了其母亲的生育及健康情况。老娘婆和之琴很熟,她是最早被培训过的接生员,年已六十多岁了,对这个病患,她是无可奈何。
之琴给患者做了腹部及阴道检查,量了血压,最后对患者家属说:“现在是这样,怀孕八个多月,将近九个月,流血较多,宫口开两指,腹痛严重,压痛明显,胎位触不清,面色苍白,出汗,而且血压高130和90。我认为,她是胎盘早期剥离,比较重。还有一点,是阴道横膈膜位置高,又厚又硬,婴儿难以生出,最棘手的就是胎盘早剥,流血不止,很危险,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马上去县抢救,一分钟也不要耽误!”
说完后,之琴立即去大队给县医院打电话,要急救车速来。
将近120里地,又是山路,最快也得两个多小时。之琴时刻在注意胎心,宫口在加大,还要细查脐带是否脱出。全家人都在焦急中等待。
午夜一点多,救护车的鸣笛声响彻村庄的上空,家人在村口大道终于等来了车,之琴和妇科李大夫详细交代了几句,便和大家上了车,患者面色苍白,在止血针和镇静药的作用下,稍显安静,救护车很快驶出了村子......
明丽以优异的成绩,从去年十月份开始正式被医院聘用为妇产科医生,跟随周大夫多年,她早已熟悉了医院的工作,可以独立地处理一般妇科病,产科等,是医院产科的新生力量,周大夫把自己毕生的知识和经验都传授给她,为这个地区,为医院培养了一位优秀的妇产科医生,她自己也找到了心仪的丈夫。
这天上午林场的小学老师张云芝来了,周大夫平日检查时曾告诉她,一旦临产最好到医院生,因她胎位不正。她一进屋,之琴知道这是要生了。
主诉晨起肚子疼,腹部有下坠感。检查完后,马上住院待产。夫妻俩刚出屋,又进来一位小伙子,说是老婆要生了找大夫,原来是猫脸的,查表一看确有此人,为第三胎。明丽说:“我骑车去接吧,是正常产。”说着,挎起产包骑车跟着走了。
张云芝是头胎,胎位还不正,医院已为她做好了手术准备,焦大夫时常过来看看,血型等都已检验完毕,头胎多数都慢,腹痛不频,之琴让她多走走,活动活动,饭要多吃点,鼓励她进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