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城判官衙署,戌时。
回到内府洗了把脸,李抜坐在廊下马扎上纳凉,回想今日与蒲甲张家湾崔府办差,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
虽天已黑透,院内没有一丝风,闷热的透不过气来,李抜心中烦躁,连吃了几口热茶,反倒觉得身子通透了几分。
丫鬟进院道:“老爷,顾捕快过来了。”
书房内,李抜对顾全道:“事情可办妥了?”
顾全点头掏出一页筏纸,李抜看后心中大惊,顾全道:“李爷,崔平谷亡故,怎会惊动公冶先生?”
想了想,李抜道:“你在驿站打问可漏了口风?”
顾全小心道:“小的以清查‘食菜妖教’事由,查看的驿符底册,驿站那边未有甚有疑惑。”
“此事莫要张扬。”
李抜说完,顾全点头道:“小的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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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崔府回到潞河水马驿,顺天府一干人便各自回房歇息。
蒲甲回房,伙计送来一壶热茶,吃了两口,蒲甲拿出钥匙打开柜子,将崔家账簿放了进去,又取出崔平谷案卷细细看了起来。
不知不觉日头落了下去,屋子渐渐昏暗了起来。
看着昏暗屋子,蒲甲忽有些恍惚,想起自个十几岁与六叔从肃州卫回京,六叔在刑部照磨所谋了个书办差事,自个便日日过去,帮六叔整理案卷。
同样昏暗的屋子,六年时光,不觉看了上千份案卷,照磨-袁先生见自个喜读刑案-案卷,又听到一些自己对刑案的“高论”便对六叔言,自个乃煞星投胎,若不走正道,必是世间祸患。
想到此处,蒲甲不觉笑了起来,当年自个无非是看到犯案之人大多愚蠢,作案手段不甚高明,便常想自个若做此案该如何下手,未料想袁先生竟有此看法。
蒲甲边想边合衣躺在床上,不觉昏昏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亥时,觉得腹中有些空,便出门寻些吃食。
通州城内夜晚未设宵禁,南来时蔬、水果及生鲜等物,需连夜卸货送往京城,随漕船及各种货船往来人员,多连夜上岸打尖投宿。
出门后,蒲甲顺着街道边走边看,街道两旁尚未打烊的店铺多是酒铺、食肆,桌子都摆在路旁,生意十分红火。
蒲甲远远望见,公冶大简与麻七,正坐在路边吃酒聊天。
麻七是京卫神机营出身,番戍边关时,小拇指被炸掉一截,落下了残疾,神机营回调京城后,便托人在顺天府谋了个捕快的差事。
麻七乃军户,家里很多长辈都戍过边,从记事起,听父辈聊得都是,砍人头换军功的勾当。
蒲甲到顺天府后,在“堪合文簿”上看到过麻七的过往履历,因其在边关待过,蒲甲便对麻七心生好感,将其调到自个手下当差。
麻七心里很敬重蒲甲,二人相处虽时日不长,可觉着蒲甲直爽,不像个文绉绉的官老爷,倒像行伍出身的自己人。
酒桌旁,麻七、公冶大简二人相聊甚欢,见蒲甲走过来,麻七忙起身招呼,边说边搬过来一个板凳。
落座后,蒲甲从桌上抓了些盐水花生吃了起来,公冶大简笑道。“今日崔家一两多银子的酒席,看来你又没吃饱。”
蒲甲笑了笑,道:“席是好席,就是不抗饿。”又问麻七道:“他二人怎未过来吃酒?”
“胡爷城内有旧相识,唤去吃酒了,丁书办在驿站看书,其不愿意出门。”麻七说这话,给蒲甲倒了碗酒。
拿起条油炸小杂鱼,蒲甲边吃边四处张望,旁边几张桌子,坐着些漕卒,脚夫,大多都赤着上身,猜枚吃酒,好生热闹。
吃了口酒,蒲甲吧唧嘴道:“这酒水怎有些苦涩,吃着实不顺口。”
麻七忙介绍道:“此酒名曰‘史家老烧坊’乃通州当地特产,口味虽苦涩些,可后劲较足,本地河工、漕卒多吃此酒。”
公冶大简笑骂道:“你一个从六品推官,在俺俩小吏这里打秋风,莫要再挑肥拣瘦了。”
麻七在旁接话道:“蒲爷莫要看轻了这酒,小的在宣府戍边时‘史家老烧坊’可是金子招牌,边军上下连鞑靼人都喜欢吃此酒。”
指了指酒铺柜台上一大坛酒,麻七又道:“这坛酒在本地就值一钱多银子,小的在宣府与鞑靼人买卖,能换来一只羊。”
蒲甲惊叹:“京城一只羊可值五六钱银子,贩酒有这等厚利。”
公冶大简道:“你莫不是要盘算着,做拿酒换羊的营生?”蒲甲点头道:“我正有此意。”三人笑了起来。
忽想起老金的说辞,蒲甲道:“这‘史家老烧坊’可是通州城史家胡同,富户史家的营生?”
麻七一脸茫然,公冶大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