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多钟的澄城县城,彻底陷入了沉睡之中。
只有在城南多宝坊院外,尚且能够听闻到轻微的人声,似乎有那么一丝光亮掺杂在灰暗的月色之中。
顺着光亮和人声来时的方向,从挂着厚厚棉布帘的窗户缝隙中穿梭,可以到达一处彻夜忙碌的所在。
屋内灯火通明,喧闹之声此起彼伏。
刺鼻的旱烟气息,劣质的脂粉香,浓重的汗腥气,混合着劣质煤炭的烟火气,造就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朦胧世界。
城里城外的各处豪杰,在这里挥金如土。
人群聚拢的一张张三尺木桌上,铜钱和白银杀得血流成河。
偶尔有各式各样的金银首饰,被杀红眼的好汉当做翻盘的本钱,填到桌上的无底洞之内。
人堆中的绿帽小厮满头大汗,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庄家手中的盅碗,耳朵直愣愣的竖着。
他试图倾听那清脆的声音,分辨骰子的运行轨迹。
他试图看清庄家的手势,判断骰子点数的朝向。
“灌铅的骰子,我也会摇!”
绿帽小厮信心满满,洋洋得意,赌嫖不分家嘛。
他的手艺炉火纯青,每次姐儿想让他摇几个点,他就能摇几个点。
他每次都能哄得醉酒的恩客乖乖掏钱。
先让你小输几个,然后让你小赢一个翻本。
然后让你连赢几个,发个小财。
然后让你输一个,赢一个,输两个,赢一个。
到了最后,娇滴滴的姐儿管保能将恩客荷包里的最后一枚铜板掏光。
“这把绝对是小!”
随着庄家手中的盅碗越来越快,绿帽小厮大声叫嚷起来。
“大!”
“大!”
“大!”
身旁面红耳赤的几个闲人也喊了起来。
“大!”
“大!”
“小!”
“小!”
看着一群肥羊如此投入,时间也差不多了,观战看场子的闲汉冲庄家使了个眼色。
庄家心中了然,他紧紧晃动几下盅碗。
“啪!”
雪白的瓷碗被庄家摔在了桌上,漆黑的手瞬间抽离盅碗。
金黄的“發”字在碗壁上闪闪发光,蛊惑了一群下注者的目光。
耍家们屏住了呼吸,骰子撞击盅碗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一时分外清晰。
庄家做最后的吆喝。
“要开喽,要开喽!”
“买大一赔二!”
“买小一赔二!”
“三点十八点通赔!”
“豹子通吃!”
“有加注的没有!”
“砰砰砰!”
庄家拍着桌子,提醒越靠越近的耍家。
“各位老爷,各位客官,手离开桌子,身子也别挨着桌子!”
“多少年的老相识了,别让我再提醒啦!”
不一会儿,瓷碗中的声音逐渐消失,骰子似乎已经坐定,结果已经出来了!
“买大,全压上!”
“我也大!”
“稀里哗啦”,一群铜钱和碎银子又扔到了桌子上,那边有个一尺见方的“大”字。
绿帽小厮不动声色,他没有钱再压注了,他仅有的200文钱,全部买了小。
看到买大的人越来越多,绿帽小厮心中狂喜,小声的嘀咕:
“再多点,再多点,爷给你们全部赢走!”
他的声音有些大,给身边短衣打扮的油腻汉子听见了。
“啪!”
一巴掌糊到了绿帽小厮的脸上,一声喝骂:
“狗东西,敢咒老爷赔钱!”
“打死你个狗东西!”
绿帽小厮的脸上瞬间起了五指山,他低头藏身试图躲避之后的攻击。
看场子的闲汉有气无力的拉住油腻汉子,说着场面话:
“哎,老爷您息怒,消消气,收收火!”
“桌上无父子,屋里可不兴打架!”
“真不行,您二位出去过过招,也让咱爷们开开眼呐!”
油腻汉子没有再打绿帽小厮,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道:
“有人生没人养的活王八,你也配跟爷在一块儿耍钱!”
“滚蛋!”
“去一边去!”
绿帽小厮稍微让了下地方,他压了宝的,怎么能走?
他用舌头舔着钢牙,暗暗运气,心里将油腻汉子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死猪头!”
“死王八!”
“这把肯定是小,赔死你个王八蛋!”
“小爷就是要发财,今晚我不走了!”
桌边一阵喧闹之时,庄家悄悄的推了一下桌子,一群人都没有发现。
“还有加的没有了?”
“还有加的没有了?”
“没有加的,可就开了!”
“开吧!”
“开吧!”
“老爷的口袋都撑开了!”
见再没有人掏钱,庄家也就不再墨迹,他伸出一根指头,将盅碗的盖子拨掉。
“啪嗒!”
碗盖掉在一边,盅碗里面的三个骰子显露在众人面前。
“大杀四方的机会来啦!”
绿帽小厮日思夜想,朝思梦想的机会就要来了!
他的目光尚且在与冷冰冰的现实做二次确认,黑脸的庄家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三三三!”
“豹子,通吃!”
“各位,各位,承让,承让。”
“恭喜发财!”
“恭喜发财!”
庄家没有动盅碗,他只是开始捞桌面的铜钱和碎银子,往他跟前的抽屉里装。
“哗啦!”
“哗啦!”
“哗啦!”
刺耳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河水,将绿帽小厮受伤的心一点点冻结。
随着最后的200文铜钱被搂走,桌上通红醒目的硕大“小”字显露了出来。
红色的“小”字仿佛一柄巨锤,将绿帽小厮的冰封心灵,砸了个粉碎。
“为什么会这样?”
“我的200文钱!”
“老子偷了一个月才攒下的!”
“明明是2,3,3小的!”
绿帽小厮捂着脸的手松开了,他的胳膊无力的垂了下去,他仿佛变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行尸走肉。
“买定离手喽!”
“买定离手喽!”
“刚才本就是小,只不过各位运气差了点!”
“这次一定让老爷们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