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求长生，莫若寻仙问道，大道三千，通达天域者，不过寥寥。

松风最近很是苦恼。

他拜的这位师父修的乃是无情道，须得断绝情念，不染一丝尘俗。

师父将这一点贯彻到底，奈何生了一张招蜂引蝶的相貌，纵使自身清静，终日于经阁之内与书香为友，亦止不住世外桃花拂落在案头，拨动这一池静水。

炉中沸然，白雾如蒸。

松风又默默叹了口气，倾茶入盏，双手奉与案前执卷默读的人，又斟了一杯，如常端去给窗边的女子：“锦前辈。”

他接连喊了两声，对方才回过头来，看向他，有些心不在焉。

这轻轻的一眼，便叫松风暗自惊艳不已。

别的不提，这位锦前辈的样貌可称绝色，也就师父那般人物才能固守道心，对此等佳人视若不见。

再不敢多看，松风默念清心咒，将茶送上便敛了眸，低下头径自下楼，去完成今日师父布置的课业。

再度沉寂。

案前的人放下经书，端茶浅啜，抬眸见似锦仍是眼神涣散，不知在思虑什么。

觉察他的目光，似锦视线缓缓凝聚，落在窗台不再滚烫的杯盏上，沉吟一瞬，道：“昨日阿兄传书来说，一月后，他将正式承袭魔尊之位。”

静默。

似锦指尖微蜷。

她已不求他能如初遇时那般与自己谈笑自如，但哪怕是讽刺一句“与我何干”，也比现在这样来得让她安心。

可笑她自以为昔日是天界神女，而今又在归墟做公主，深知即便强大如神与魔也无法彻底斩断七情六欲，何况人非草木。

这次，他也没有避如蛇蝎，抑或遍身杀怨，反而默认她留住于此，朝夕相见，她心中很是欢喜。

可这几月下来，时日越长，她越是感觉到他背后的真意。

报复么？

不是。

他的眸子平和，像海，可纳百川，透彻如镜，明了地映着面前的一切。

从前他一心杀她，那种强烈的恨意让她心痛，而如今的他，不会为她生出一丝一毫的情绪，爱也好，恨也罢，死水一般毫无波澜，带着让人绝望的窒息。

她渐渐明白，他捍卫他的道，甚至抛开过往怨恨，用他那世间绝无仅有的耐心等她看清，等她看清他的道，看清他将如何证道，从而在这条路上走得愈远、愈坚。

在他的道里，她是被舍却的那部分。

重活一次，她依旧固执，一而再、再而三地一厢情愿，从一开始满心欢喜，屡次失望，到现在，只觉心中万木枯竭，一片荒芜。

所以，真的到了彻底放手的时候么？

似锦将茶杯拢在手心，倚着窗格。

目光所及处，竹海起伏，绿浪翻腾，隐约飘来几声龙吟，幽浅低回。

忽有一道神息破开仙门结界，直达此地，似锦回神，立即挺剑相迎，剑尖只去了半寸，便再难动作。

“莫急。”

侧首一看，竟是归尘闪身而至，两根手指化去剑锋去势，低声说了这一句，便望向塔外，朝半空那人略一点颌：“暌违多年，还未向阁下道贺。”

“免了。”那人面色微缓，目中无人的态度却是半分未改，“我来取无名箫，你交，还是我拿？”

“既是故人前来，便不必多生周折了。”

归尘反手一推，将一道青光掷出。

送走这位不速之客，似锦问他：“你怎么办？”

无名箫是仙门至宝，攸关人间兴衰。

他身为守护者，不战而拱手相送，是重罪。

“天将不宁，地之何存？”

随话音落下，归尘不紧不慢走出经阁。

晨曦里，青衫依旧，一层灵光渐渐泛出。

似锦忽地一怔，亦步亦趋往前，那袭青衫总比她的脚步快些，眨眼就隐没在苍翠竹影间，留她一腔不甘在阳光下，一点点被晒化。

灵光加身，是凡人飞升的前兆。

——他即将得道。

……

似锦在竹林外呆立许久，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转身，如何一步一步，几乎逃似的离开这个让她感到窒息的地方。

她走着，不停地驱动双腿，踏过青山大河、平原旷野，茫茫然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