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这么多年我一直想跟你说句谢谢，可是我说不出来。这件事前途未知，我不知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如果万劫不复，是否对得起你把机会都给了我。若一去不回，莫怪理想滚烫。”

魏大桐明白，钟示鸣是怕这次没着落的事情把大家搞的连正常人的生活都过不了，魏大桐一次又一次把钟示鸣推到现在的位置的，浪费了自己的机会，最后钟示鸣什么也没得到，魏大桐也没有，怕他怪自己。

但是魏大桐怎么会不明白孰轻孰重。

钟示鸣的二舅爷，就是受当年日本731细菌部队残害。五六岁的年纪，被毫无人性的鬼子在身体里植入了细菌，作为研究对象，反反复复，不知道植入了多少种细菌，这些泯灭人性的细菌早已深深寄生到了钟墨旺的身体里。

身上植入的细菌一辈子无法根除。

从五岁到七十三岁，六十多年，从垂髫小儿到黄发老者，一个甲子都多的时间，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天都在地折磨着他的身体，发作起来，又疼又痒，年轻的时候自己抓的血肉模糊，衣服裤子上都沾着斑斑点点的血迹，长年累月地洗。

钟墨旺曾经说过，家里几代都是农民，本本分分按照天时，春耕夏作、秋收冬藏，到了钟墨旺父亲那一辈，看见田间躺着一个老头，骨瘦如柴，嘴唇干裂，挎着粗布褡裢，有本书和砚从褡裢里掉出来，书上染了一大片墨。

钟墨旺的父亲上千看了看，像是晒晕了，又掐人中又拍胳膊窝，才缓过一口气。掰开嘴，喂了他水喝，半天才说出话。

是一个书馆说书的先生。

因为日本人侵略，茶馆都关了，他准备往南方找个活路。几天没吃饭了，不知道怎么就晕在这田间。

老先生给缓过来以后，谢了钟墨旺父亲的救命之恩，把身上的一本书给了他，说：“当今乱世，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书是我吃饭的家伙，与我形影不离。别无他物，您留个念想，等这混乱的日子过去，可以看看图个乐呵。”

后来，他就给儿子狗剩取了个大名，叫墨旺，意思要读书，识文墨，让家国兴旺。

没成想，五岁的钟墨旺就遇见了畜生不如的石井四郎组建的731细菌部队，哭的撕心裂肺鬼子抓走，从此，再没碰过书，再没一天好日子。

解放以后，被钟家收养。他不想让人说他吃白饭，不想当个废人，就守着钟家屋后的几亩薄田，日日耕作，不敢懈怠。仿佛只有麦子熟了的时候，才能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

腿上的皮肤每过一段时间就有新的溃烂，腐臭难闻，需要到卫生所去清理创口，生生从身上把溃烂的肉切下来、消毒、上药、包扎。

后来村里有人给他说媒说，有个姑娘跟他情况一样，比她大三岁，女大三抱金砖，要不要两个人结婚，也到年纪了。

钟墨旺说:“我这辈子不结婚，不知道这个脏病会不会传给我的孩子！不能让这个病在中国人身上传下去。我快死的时候，就把这腿锯咯，烧了，我死都不带着这脏东西走！”

据说，很多遭受毒害的人一辈子都没结婚，他们怕这种苦难传给自己的孩子，更怕这种苦难留在这片土地。

钟示鸣从小就喊他二舅爷，二舅爷从来没给他打过电话，怕影响他读书、工作。只有他回家的时候，会咧着嘴送上地里刚熟的瓜，然后躲远远的，怕自己身上的味道招人嫌。

忽然有一天，二舅爷来电话了。

“喂？”

“明明，你是大学生，问你个事，这个土地怎么就不能种了呢？他们搞个啥机器人，啥智能，那我干什么？！”

“您慢慢说，二舅爷。”

钟示鸣一句话，钟墨旺在电话那边哭的稀里哗啦，一个一辈子受着切肤之痛的人，拿着刀子割腐肉，从来没流过眼泪的人，听到钟示鸣的声音，仿佛这辈子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爆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