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41章 上元佳节,繁华闹街。星火漫天,雪落无限(1 / 2)基金会特别故事首页

这里是我的家乡。它深深蜗居于群山的怀抱里,就像被全世界遗忘在摇篮里的婴儿。原本还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小山路通往外面,但这条唯一的联系也在前几年的一次山体滑坡里变形得难以通行。现如今,这个人口近万的小镇已彻彻底底地成为了孤零零的陆上岛屿,没有人再来,连政府的人都不来了。环绕着它的绵延古老群山使它渐渐地被外面的人们所遗忘,指不定哪天,外界就再无人记得莫葛镇这个地方。

镇总归还是中国的镇,还是像外面一样过中国的节,但怎么一个过法还是有着自己的习俗。其中最为独特的习俗,莫过于“元夕游会”——在元宵那晚,不论风雨雷雪,镇里都要举办盛大的欢庆游会,把元宵过得比大年三十还热闹。至于为什么,听老一辈人的说是向这个地方的守护神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但对于镇里的年轻人而言,元夕游会不过是个逛街脱单海吃美食的大好时候。

那一年。上元佳节,繁华闹街。星火漫天,雪落无限。

街上热热闹闹,人声鼎沸,天上焰火绽放不断,五彩缤纷,照彻整个长夜,连高高挂着的银河也被如雷的轰鸣震得微微颤抖起来,发出一阵阵闪烁的荧光。雪花在夜风里随意飘洒,在红油油的灯笼上挂满,结成了厚厚的冰霜。人道是,瑞雪兆丰年。

不知道是谁先发现的,但人群里那乍起的惊呼促使所有人抬头看天。夜色依旧晴朗,焰火绚烂破碎,雪花一点点地慢慢滑落,晶莹剔透,洁白无瑕。但让整个人群都发出惊喜尖叫的不是可爱的焰火与雪花,而是与雪花一起翩翩飞舞而下的东西。

流星。

银河在蓝紫色的天空里轻轻盘旋,挥洒下一道道针线状的光明。一支支光线在璀璨的焰火里闪亮,像万千莹箭迢迢快落,像浮浪化为纷纷雨丝,穿越整座昏暗的宇宙,散漫无尽而迷幻的清灵。宛若轻拂琴键余下的最后一抹颤音,又若名曲中最后弹落的竖弦。空气里流淌着莫名而来的温暖,落星伴随着焰火与雪花一起在夜的锦缎里流苏,整片寰宇刹那间化为了光和梦的海洋。

叮铃!叮铃!

这时的我,忽然在喧嚣的吵闹里听到了细细的清脆的铃音。不知道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从何时响起。我转了转头,仔细辨认了一下,犹豫间看向一条无人的空旷的昏暗的路——通向外界的路。铃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很奇怪,那条路前面除了黑黢黢的大山连棵树都没有。我听着于眼前繁乱零落的雪花中缭绕的渐渐柔弱的铃音,看着远方在迷雾里沉寂的群山,握了握拳头。我拉了拉身边的大人,但他们一如既往地对我摆出厌恶的神色躲开。我又见几个穿着红色新衣的小孩子拿着石子爆竹走过来。我察觉不妙,撒腿就往那条路上跑。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如果一定要说,那么,这连绵起伏的群山,那收养我的狼群应该算是我的父母。我是在镇上的人去猎狼时被带到镇上孤儿院去的。我渐渐学会了如何坐在椅子上,如何去正确的地方上厕所,如何端端正正地写字。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一直以来都没有学会说话。不论我怎么勤加练习,张口闭口还是呜呜咦咦,可能和我五岁前与狼生活在一起有关。

我最开始被他们所怜悯,他们挺好地照顾我。但后来,不知道哪天,他们见到我就烦就躲开。他们的孩子在父母那里受了气就三五成群地找借口来殴打我出气。就像,就像我是一个打不坏的沙包一样。

一般遇到孩子军来围攻,我就会沿着那条路跑到山上避难。山里弯弯路路可藏的地方太多了,一般而言我都可以摆脱追兵。偶尔遇到机灵点的眼睛好的难以对付的,我就藏在一个以前母狼用来产崽的非常秘密的树洞里,等上半小时四十分钟的也就天下太平了。

在半山腰一个较为平坦的半圆形地面上,有一个干粗约七八个人才能环抱的榕树王。榕树王有很多枝杈,每根枝杈上都挂着在风里飘摇的卡片。树洞就在榕树根部的一个树瘤附近。洞口杂草丛生,怪石嶙峋,目前除了我没有任何人知道这里。

我跑得累了,就扭头向榕树王跑去。观察到后面的家伙还在山路拐角的另一边,我一个翻身跳进树洞里。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与大呼小叫的声音过去了,我长舒一口气。正要出来,突然耳朵一立,听到了轻轻缓缓的步音,步音里是清脆的铃音阵阵。来者似乎是向我这里走来的。我不动声色地又俯身下去。

那铃音悠悠响着跳跃,叮铃铃地摇曳。来到我面前时却是一顿。哗啦啦,是拨动杂草的声音。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忽然,我看见了一双白净的纤纤玉手伸了进来。也许是我条件反射吧,我一口狠狠咬了下去。

左手被咬住了却没有抽搐,右手也没有拍打过来。我正在狐疑,突然,那右手慢慢地环住我的脖颈,把我慢慢拉了出来。

我首先看见的是目之所及皆是滑落的星空与雪夜,再一动,是满树流转的卡片,最后,是一条在晚风里像秋千一样轻轻晃荡的马尾辫,辫根系着一条亮丽的红结,辫尾挂着一只小巧玲珑的金黄铃铛。那潺潺的铃音就是它发出的。

她的双眸很明亮,目光里尽是温柔与善意。我的口慢慢地松了,看着她洁白如羊脂的肌肤上镶嵌着的肉红齿痕。

她笑了笑,左手抄起我的腘窝把我抱了起来:“小朋友,叫什么名字?”

我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头,没有回答。

她还是笑:“不能说吗?真是妈妈的乖孩子。你不容易被人拐跑。”说着她把我放了下来。

我抬起头,看着她闪亮若夜空的眼睛。

“小朋友,你是来许愿的吗?”她笑,指了指我身后的榕树王。我扭头定睛一看,这才发觉,那满树居然都是心愿卡片,每张卡片上都写着或多或少的祝愿,字迹不一。但是每张卡片都泛着黄色,似乎挂在这里很久了。

我摇了摇头。

“小朋友,你一点愿望都没有吗?”她眼睛里闪过一点失落,不过就像天上滑落的流星一样很快消失掉了。

有是有的。但是我也不能告诉她呀。我也笑了笑,看见远方有一点微橙色的亮光,那是市镇迷糊出来的光晕。

她眼睛微微弯起,语音依旧轻柔若歌:“知道了哦。明天,你的愿望就实现了。”

我愣了愣。说着,她蹲下身,把红丝带解了下来,轻轻放在我的手心里。她乌黑的发丝一下散在她的肩头,我看见几片残雪在她柔顺的长发里萦络。在那时我感觉她是世界上最美的人。只有那满天的流星落雪才可以配得上她的美。

“别忘了我啊。这个留给你。”她这次笑起来脸边有一个梨涡。

我不知所措地接过来,在我手腕上慌乱系一个扣。在我又抬头的时候,她早就在离我几十米的地方向我翩然一笑,随即在转身中没入无尽的曼妙的夜空灿烂里。我感觉我刚才做了一个梦,但是雪地上有着向前蔓延的浅浅脚印,我的脖颈还残存着她的体温,证明她真的来过。

榕树王的叶片在风中刮落,卡片凌乱旋旋。我抬起头,只见那光芒笼罩的夜晚里,雪花折射着莹蓝色的弱光,轻悠悠轻悠悠地降落,流动在我整个视野里。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铃音散漫繁灯路,远山愿树,笑音环转,漫天莹雪舞。

第二天我真的可以说话了。不可思议。

医生也认为是奇迹,但是他也不相信我奇迹般的机遇。没人相信,所有人都以为我在做梦。但我的腕上还有她送给我的红丝带,我知道我自己没有做梦。于是,我就开始不断证明我遇到她这么一个神奇遭遇是真实的。当然,我也什么确凿证据都拿不出来,别人都当我是嘴巴好了脑袋反而坏掉了的傻子。

很多年过去了,又是一年元夕。无雨无雪,是一个昏暗的夜。空中绽放着烟花。我和几个哥们一起痛饮,醉了就一起高声歌唱。嘟噜噜,一个久违的特别提示音。我拿出手机看了看,刹那间酒醒了。

“不好意思朋友们,失陪。”

我独自一人离开了酒局,在喧嚣人海的咆哮里向着一个没人去的方向前行。眼前是黑漆漆的连绵群山。

“喂!林冰心!”

我扭头,是同事。和我名字很像,叫林冰雪。

她显然有点醉了,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手搭在我肩膀上:“走什么走?去哪里?来,再喝一杯。”

“没什么。”

“没什么?你每年都这样!额,你,每年元宵,都,都要进那个山。奇怪啊。你。”

“如我之前所言,我去找那个大姐姐。”

“啊?”林冰雪愣了愣,“哪个?不会是你编的那个故事里的那个吧?拜托,你又犯病了?”

“我没病,一直以来都没有。你们也送我进去检查过不是。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不管,”林冰雪的脸颊泛着微弱的红色,双手环住我的双肩,“但是今晚,我要你陪我。你不要去好不好。”

我看了看左手腕上明艳的红丝带,心里有点复杂。但是最后,眉目一峻:“抱歉。”

说完,我猛地推开她,然后拔腿一溜烟跑进山里。我跑得从没有这么快。等我回头的时候,我看见她还呆愣愣地坐在地上。

她的面目在黑暗的空气里看不太真切,而她身后的背景是漫天绚烂的繁花星火。

寻物启事

本人丢失一系为环状的红丝带。带中部绘有一图腾样花纹。请拾到者速归还我。

酬谢面议。

在这里对所有帮忙寻找它的人道一声感谢。好人一生平安。

林冰心

我在告示栏里看到这张微微泛黄的寻物启事时简直莫名其妙。首先,我可以认定这张东西绝不是我写的。其次,我从没有过什么红丝带。但是,这张启示的字迹和我分明是一模一样的。真是见了鬼了。

今天有元夕晚会,是我决定对林冰雪发动最后攻势的一天,她可不可以被我征服就看今晚一搏了。在今晚的浪漫之前,要准备的东西有很多很多,我没空处理这件突然发现的破事。不过看这个纸张的老旧程度,这至少是快一年前写的了,也许一年前的哪一天我真的丢了什么?这红丝带不会是林冰雪以前送给我的礼物吧?不对啊,如果是这样,我肯定会记得的,现在怎么脑袋里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管了。这重要吗?这不重要。一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有什么好想的,想出来了也没什么用。我还是好好盘算盘算今晚穿哪套西服吧。

又是一年上元佳节。人潮汹涌,灯火璀璨。空中无数焰火轰鸣,震得星河摇曳。雪花纷纷,漫天飞舞。

我很顺利地和林冰雪碰了头。我很顺利地和她共进晚餐。一切不要太顺利。我感觉眼前这个漂亮姑娘已经差不多手到擒来了。

酒足饭饱,我和她在明亮的街道上散步。我和她漫不经心地聊天,而我们两个的手时不时会无意触碰一下。最后,在我鼓起勇气,就要牢牢抓住她的五指时,耳朵骤然一立,听见在后面遥远的方向,传来一阵叮铃铃,叮铃铃的悠悠铃音。轻缓若羽,飘渺若丝,断断续续,但绵延不绝。

我呆滞住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慢慢地回头。渐渐地,只见一辆巨大的木制架构的车子一般的东西庄重地开过我的眼前,整个车身镌刻着相同的符号。那个符号我有点熟悉。似乎。似乎在哪里见过。

车子很高,车顶是平坦的,顶部摆着一颗硕大的榕树雕像。树下,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穿着长袍的女子。她长什么模样在焰火与灯光下看不清楚,但是,我可以分明地看见,在马尾的末梢,有一颗正在风中飘摇的金黄色铃铛。